鸟向出租车司机说明了女友居住的地方。过了那条巨大的高架桥,桥对面是被一片寺庙和墓地围住的高台,那地方是高台的一部分。女友独身一人,住在街巷深处一座住宅里。鸟是刚上大学的那年五月,在班级联欢会上和她认识的。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给同学出了个题,希望有人能猜到她的名字“火见子”的出典。鸟说,这是从《风土记》的逸文“肥后国”取来的。回答正确。“天皇勅曰:棹人行前见火,直往勿回顾”。那以后,鸟和这位来自九州的女学生火见子成了朋友。
鸟的母校为数不多的女学生们,尤其是从外地来的文学部学生,就鸟所知,临近毕业的时候,都变得希奇古怪。她们细胞里的一部分因素渐渐发达过分,开始扭曲,因此,她们的动作变得迟缓。表情变得迟钝而忧郁。结果呢,毕业以后,适应日常生活都不及格。她们有的结婚了,但很快就离了婚;有的就职了,但很快就被解雇。也有的人无所事事,只是到处去旅行,却偏偏碰上滑稽而阴惨的交通事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满校全是女生的女子大学,那里的毕业生都能精神抖擞地适应新的生活环境,成为骨干,而唯独鸟的大学的女生们是另一番模样。火见子在临近毕业时,和研究生院的一位研究生结婚了。她倒是没离婚,但实际比离婚更糟,结婚一年,她的丈夫自杀了。丈夫的父亲让她仍然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并且每月还支付她的生活费。丈夫的父亲希望她再婚。可是她呢,白日里一直沉湎于神秘的瞑想,到了晚上,就驾上体育赛车满街彷徨。鸟听到过非常裸露的流言,说火见子是属于超常规型的性冒险家。甚至还有的说,她丈夫的自杀也与此有关。鸟曾和火见子睡过一次,但那时两人都酩酊大醉,甚至连当时是否真的进行了性交也不清楚,后来也不曾重复过类似行为。这是在火见子不幸的结婚大以前的事,那时候的火见子,虽然欲望强烈,主动追求享乐,但还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学生。
鸟在火见子住地的一个巷口下了出租车。他快速计算了一下钱包里剩下的钱。明天课后,提前预支本月工资,还过得去吧。鸟用手掌盖住从上衣口袋露出的酒瓶,快步走进巷里。火见子的古怪生活,在这一带尽人皆知,毫无疑问,来探望火见子的客人,不可能不成为各家窗口的观赏对象。鸟按了一下门口玄关上的门铃,没有反应。他摇晃了两三下玄关门,小声喊:火见子,火见子!这是礼节性手续。随后,鸟绕到房子背后,看到火见子卧室的窗下,停着一辆半旧的箱型MG赛车。纯红色MG的空荡荡的座席露在外面,车身有些脏,好像被弃置在那里很久了。但它也是火见子现在在家的表示。鸟把自己泥巴巴的鞋子放到坑坑洼洼的汽缸上,全身体重都压在了上面。MG摇摇晃晃,像只颠簸的小船。鸟仰望垂着窗帘的卧室窗口,又开始呼唤。窗帘的接缝处从屋内被捏起来,从那里形成的一个狭长的窥视孔,有一只眼睛,正从孔里向下俯视着鸟。鸟停止摇晃MG,微微笑了。在这位女友面前,鸟的举止始终可以自由而自然,没有拘束,不须做作。
“啊,鸟……”那声音被窗帘和玻璃遮住,听起来像是一声柔弱无力的叹息。
鸟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大白天喝酒的最佳场所;在今天心理意义上的收支对照表上,写上了一个(仅只一个)正数。怀着这样的心情,鸟返回玄关门口。
“是睡着了吧?”鸟对给他开门的火见子问。
“睡觉,这时候?”女友嘲笑似地轻声说。
正午的阳光,从鸟的背后一泻而入,粗野地袭上火见子肩头。火见子举起手掌,歪着脖颈,想挡住光线,肩膀就从厚厚的绛紫色的木绵便衣里露出来。肩头浑圆结实,正与火见子现在的年龄相称。火见子的祖父,九州的一位渔民,是和一个可能从乌拉吉奥斯特克诱拐来的俄罗斯姑娘结婚的。因此,火见子的皮肤,白皙得有些过分,看起来毛细血管都在上面漂浮起来了似的。而她的言行举止,也总是张皇失措的,让人感觉像是一个不适应这片土地的外国人。火见子有些害怕遇到近前的阳光,像个母鸡一样,慌慌张张地退到半开半掩的门后。现在,火见子已经失去了年轻少女的天真之美,而又没有到达丰满充实的阶段。她正处于最为乏味的状态中。她必须度过特别漫长的不稳定时期,她可能就属于这种类型。鸟赶紧钻进狭窄的门口换鞋间,随手把门关上,为的不让外面的光线照到女友。接下来的瞬间,鸟眼前一团黑,他感到换鞋间这块狭仄的空间像是运送动物用的栅栏笼子。鸟脱鞋的当儿,为了让眼睛适应昏暗,使劲儿地眨巴了几下,而他的女友,则一直站在昏暗的深处,沉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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