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体验(46)

2025-10-09 评论

  “你醉了吧,现在我明白了呀。”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聊到现在,你不可能无病无伤地逃走吧?”火见子的朋友夸耀地说,然后,毫无顾忌地大口呼出热乎乎带酒味的气息,“即使这么说,但毫无疑问,鸟,孩子死后遗留下来的自我欺骗的问题,现在还没来到你的眼前。鸟眼下最大的担心,是如果孩子不死,不是要努着劲儿养活他吗?”
  鸟的心都提了起来,汗又流出来,他感到自己像个咬败了的狗,他长时间的沉默不语。然而,鸟又沉默地去冰箱拿麦酒。麦酒瓶挨着制冰格的一边冰冷冰冷,其它的部分还温乎乎的。立时鸟想喝麦酒的情绪全都消散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把麦酒和三个杯子拿回卧室,这时,女节目主持人已经打开客厅里的电灯,在那里梳头、化妆,并想换衣服。鸟背对客厅给自己和火见子的杯子倒上了麦酒,麦酒呈混浊的褐色,看起来似乎很脏。火见子招呼客厅里的女友,女友冷淡地回答:“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去电台了。”
  “等会儿好吗?”火见子表现出了女性的过分媚态。“鸟已经回来了,已经不需要我了?”女节目主持人要引诱鸟上套,然后,又干脆直截了当地对鸟挑明:“我是我们一起毕业的女大学生们的守护神,鸟。谁要是失意落魄,就需要我这个守护神了。谁要遇到什么麻烦,我就会来帮忙。鸟,不要让火见子陷到你们夫妇纠纷里陷得太深了呀。我个人对你的不幸还是很同情的。”
  火见子和女友一起出门,准备把她送到可以叫到出租车的地方;鸟留在屋内,把温乎乎的麦酒倒在厨房的水池里冲掉,又冲起了冷水澡。冰凉的水滴把鸟激得浑身发抖,鸟想起了小学时代的远足,自己掉了队,又遭了急雨,他想起了那时候感觉到的孤独感和无力。现在的我,宛如刚刚脱壳的蟹,不管遭到怎样卑小的对手的攻击,都立即屈伏。鸟想,现在的情形最恶劣不过了。孩子出生的那天夜晚,我与那些少年恶棍们搏斗,能够显示出相当的抵抗力,那真是现在回头想想还有些后怕的不敢相信的奇迹。洗完澡,不知为什么,鸟竟然性欲昂奋起来,就那样赤身裸体地仰在床上。外来者的味道消失,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又重新弥漫了独特的陈腐味道。这是火见子的窝。火见子像一个患臆病的小动物,不在房间里染上自己身体的味道,就难免情绪不安。鸟已经习惯了这个家的味道,有时甚至嗅到这里边也有自己的味道。火见子一直未归。冷水浴洗得净爽的皮肤又流出了许多汗水,鸟缓慢地站起来,他想再找一瓶冰镇的麦酒。
  过了一小时,火见子才回来,她不高兴地对鸟辨解说:“那个人忌妒了呀。”
  “忌妒?”
  “她是我们中间最可怜的人啊,所以,我们中间的某某人,就陪她一起睡过,鸟,她呢,就由此一直自以为成了我们的守护神了!”
  自打把孩子扔在医院,鸟就丧失了道德感。火见子和女友的关系,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的刺激。
  “即使那些话是因为忌妒而说出来的,”鸟说,“我不可能从她所讲的事情里无病无伤地逃出来。”

  鸟趴在床上,像河马似的仰着头,和双手抱膝坐在地板上的火见子一起看深夜里最后一次电视新闻。暑气已经消去,鸟们像生活在远古洞窟中的原始人,赤裸地感受那令肌肤爽快的清凉。他们担心听不到电话铃响,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小,就像蜜蜂发出嗡嗡声。鸟觉得那是有意义和情感的人的声音,在电视显像管的闪烁和影像的叠印上判别不出任何意义。他意识的屏幕上,现在无法从外界选取一个能记忆下来的实在映像。他就像一台光有话筒的通讯机,等着远方的模糊信号,直到现在那呼唤还没有到,不知信号传递进来了没有。鸟就像处于待机状态的通讯机进入了假死状态。突然,火见子把膝盖上放着的非洲作家艾伊曼斯·丘丘奥拉的小说《我在幽鬼森林里的生活》扔到地板上,探起身子,伸手把电视的音量调大。即便如此,鸟对自己眼睛看到的画面和自己耳朵听到的声音,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茫然地望着电视,等待电话铃响。又过了一会,火见子把电视闭上了。屏幕上银白色的雪花点,唰地一下从画面上消失了。这纯粹是一种被抽象化的死的形式。鸟望着画面,那尖锐的印象使他禁不住“啊”地短促惊叫了一声。他想,这时候我那奇怪的婴儿也许死了。从早晨直到深夜,他只是一味地等着电话,除了吃点儿面包、火腿、喝点儿啤酒外,就是和火见子一遍遍地性交。(就连看看非洲的地图,读读非洲人的小说也没兴趣,现在,鸟的非洲热已经转移到火见子身上,火见子却对非洲地图和小说十分着迷)。如果说他现在考虑什么的话,那就是他的孩子的死。他正处在明显持续的退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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