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尔契夫,你们国家的公使馆希望你赶快回去。”鸟单刀直入地开始劝说。
“我不回去了。女朋友也希望我在这里住下去。”戴尔契夫微笑着回答。
鸟和戴尔契夫的对话语汇的贫乏,生硬的英语使他们的回答留下了游戏似的印象。他们互相之间没有必要使事态伴随一种紧迫的感情,可以直接了当地回答。
“我是最后的使者。我之后恐怕是你们国家公使馆的人啦,如果情况更糟的话,日本的警察也会来。”
“日本的警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因为我是外交官啊。”“是啊,不过,公使馆的人要想把你带走的话,只能把你送回去吧?”
“是的,那是预料之中的,因为我惹了麻烦,可能被降职,或是失去外交官这一工作吧。”
“所以,戴尔契夫,趁还没有变成丑闻之前返回公使馆怎么样呢?”
“我不回去。女朋友希望我留下来。”戴尔契夫笑容可掬地说。
“你真的不是因为政治的理由,而只是因为和女朋友感情上分不开,才潜藏在这儿的吗?”
“是的。”
“你真是个怪人,戴尔契夫。”
“为什么,怪吗?”
“你的女朋友不会说英语吧?”
“我们常常是沉默着理解的。”
鸟渐渐地感到内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那么,我如果去报告的话,马上公使馆的人们就会来把你带回去的。”
“违反我个人的意愿,强行把我带走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女朋友也能理解吧。”
鸟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戴尔契夫的红胡须的周围,金红色的纤细的汗毛上挂着一粒粒汗珠,光闪闪地摇动着。鸟突然发现触目所及之处,戴尔契夫的汗毛上都湿漉漉地挂满了汗珠。
“那么,我就这么报告了。”鸟说着弯下腰拎起了鞋。“鸟,你的孩子出生了吧?”戴尔契夫问。
“生了,可是,是个畸形儿。我现在正等着婴儿衰弱而死呢。”鸟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想诉说心境的冲动。“好像长了两个脑袋似的,有着严重的脑残疾。”
“你为什么不动手术而干等着他死呢?”戴尔契夫抑制住笑容,脸上充满了男子汉勇猛剽悍的表情。
“我的婴儿,即使手术的话,像正常人那样生长的可能性连百分之一也没有。”鸟退缩着说。
“卡夫卡在给他父亲的信中这样写道,对于孩子,父母所能做到的只是迎接婴儿的到来。你不迎接他,相反却要拒绝他吗?因为你是父亲,就利己主义拒绝别的生命,是说不过去的吧?”
“鸟默默地听着,眼睛、脸颊都涨满了红晕,这成了他近来的一个新习惯。现在,戴尔契夫已经不是那位陷入深刻的窘境而又不失日常生活的幽默感的古怪的红胡髭外国人了。鸟觉得就像突然遭到了袭击。鸟强迫自己硬性地反驳几句可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所有回答戴尔契夫的话都丧失了,一脸沮丧的表情。
“啊,可怜的小家伙!”戴尔契夫喃喃地说。鸟吃惊地颤抖地抬起脸,戴尔契夫说的不是婴儿的事,而是鸟自己。鸟一直沉默地等待着戴尔契夫解放他的那一刻。
终于鸟和戴尔契夫告别了,分手时戴尔契夫送给鸟一本小辞典。鸟请戴尔契夫在辞典的扉页上签名。戴尔契夫先写上一个巴尔干半岛的短语,然后在那下面签上名,说。
“这个词是希望的意思。”
从公寓出来的鸟,在胡同最窄处和一个身材不太高的年轻姑娘走了个碰头,两人身体笨拙地相擦而过。鸟闻到了一股刚烫过发的香气,他看着格外苍白的姑娘低着的脖颈,没有打招呼。可怜的小家伙。鸟走进眩目的阳光下,一会就热汗淋淋了。他像个逃亡者似的朝停放火见子汽车的百货店停车场跑去。那一刻,在街上跑着的男人只有鸟一个人。
星期天,鸟一睁开眼睛,他的周围已充满了阳光和新鲜的空气。风从卧室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和阳光一起朝客厅里旋去。从客厅里传来除尘器发出的嗡嗡声响。已经习惯了房间昏暗光线的鸟在明亮之中,忽然为自己毯子下面的身体感到害羞。鸟趁火见子还没有进卧室来嘲笑他的赤身裸体,立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地穿上裤子和衬衣进了客厅。“早上好,鸟。”头上带着头巾的火见子拽着吸尘器,那样子就像用棒子压着一个四处转动的老鼠,她转过身子,脸上泛着红潮,天真快活地说道:“我公爹来了,鸟。我扫除这功夫,你先去那儿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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