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4)

2025-10-09 评论

  在这次坦荡的长谈中,先生讲述了他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安部公房、司马辽太郎、太宰治、大冈升平等日本当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的交往,观点鲜明地评点了他们的文学成就,并披露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些逸闻趣事。他对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等当红的日本作家的作品,也作了严谨的分析。
  大江先生精通英语和法语,在西方多所大学担任过教职,与胡安·鲁尔弗、加西亚·马尔克斯、君特格拉斯、米兰·昆德拉、巴尔加斯·略萨、爱德华·赛义德、奥克塔维奥·帕斯、沃雷·索因卡、西默斯·希尼等西方作家有密切交往,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亲密朋友。在这部书中,先生讲述了他们之间政治上的和艺术上的讨论,以及他们交往过程中的趣事。
  大江先生是一个严谨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幽默的人。他的幽默在他的小说中隐藏较深,不易感受,但在这部对话体的著作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我想,无论是对于文学作者还是一般读者,这都是一本值得反复阅读的书。
  2007年12月24日

  现在,我已经七十一岁了。去年年初,当我刚满七十岁时曾经这样想过:自己的人生将要就此告一段落了吧?于是,就打算以七十岁为界限,认真思考人生的这最后一个阶段。
  其实,这个念头也不是每天都浮现在脑海里。话虽如此,经过一年后再来回顾这个问题,就发现从七十岁到七十一岁这一年间,无论肉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发生了一些变化。直截了当地说,就是真切感觉到“已是老人了”这个事实。由于这个缘故,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回顾自己生活过来的这七十年,回顾从二十二岁开始写小说以来将近五十年的文学生涯的好机会。
  ——请您给予关照!我认为大江先生对于谈话的态度,迄今一直都是非常慎重的。您在讲演前会把一切都写在稿纸上,还要在此基础之上反复推敲。即便参加对谈或出席座谈会,在整理成文字并付印之前,您也会认真地予以审校。由于您如此维护着口述语言中与书写语言所不同的异质意义上的严谨,我们不会随意性地提出问题,会在仔细研读年谱和作品后列出问题。我们来到这里,也期待在您的话语中尽可能多地出现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情节。我们还要在现场即时拍摄影像资料,将其作为整个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使其发挥效果。
  我好像也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发现。无论小说还是随笔,在我反复修改此前已经写好的作品的过程中,其内容也好文体也罢,都会逐渐成型,这已经成了我的“小说家的习惯”。对此,我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借助这个机会让专事小说写作的自己尝试着畅所欲言。如此一来,我的弱点,我那些总也不成熟的处所,也将会随之显现出来吧。由于这次谈话与影像拍摄同步进行,也就是说,不好作任何改写,因此我的意识难以充分控制的另一个“自我”该不会也出来吧……即便如此,我毕竟已是七十来岁了,长年以来接受采访的训练已经非常充分,显然到了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把自己的意见归纳过后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一种期待——即便面对我人生中的、大致确定了的结论,也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在大学里,我刚进入法国文学专业,就学习了口语体语言、叙述体语言以及文章体语言在法语中的差异,了解到在我出生前后,也就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开始活跃起来的作家之中,有一位叫做路易-费迪南·塞利纳①的作家,他把与口语体语言相近的文体带进了法国文学的世界。就日语的文字表述形式来说,指的是众所周知的省略断句法,即省略号……可是,那种只要不切断语句,文章就能够以一直接续的形式持续下去,创造了那种近似于口语的文章的人,就是刚才说到的塞利纳。
  当时,我所想到的是以下这些内容:说到日语,口语体语言与书写体语言的差异并不是很大不是吗?在我国,明治时代出现的言文一致文体,也就是将书写体语言与口语体语言合而为一的那种文体,不是一直延续到当代文学吗?我还回想起,在养育了我的那座靠近四国山脉中央部的小村子——爱媛县喜多郡大濑村(现在叫内子町大濑)里,身为孩童的我感觉到存在着两种语言。其一是每天说话的语言,在我的印象中,这种语言是作为那些没有权利的弱势者的语言而被创造出来的。这些被村里的大人用于回答权势者问话的语言,确实有一种卑屈的感觉,无力顾及自己的伦理观。尽管我还是孩子,却也意识到,在生活中使用这种语言的人是无法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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