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11)

2025-10-09 评论

    “我爱大海。”哈丽叶说。
    “我希望,”洛瓦特说,“它会鼓起五十英尺高的巨浪,把整个澳大利亚围起来。”
    “你心情太坏了,”哈丽叶说,“你怎么就看不到可爱的东西呢?!”
    “我看到了,是通过环东西的对比。”
    说着,他们坐到沙滩上。他削梨吃,把果皮埋在金黄的沙子中。时值冬天,海滩上几乎无人光顾。不过阳光温暖依然,如同英国的五月天儿。
    哈丽叶深感自己非生活在海边木可,他们便在这沟坎遍布的宽广沙滩上漫步,观看着身边的“房舍”。这些房子的名字全起得匪夷所思,可不少的确算得上不错的房子。可它们却像孤零零的鸡窝一样各自建在一片长方形的地盘上,一道篱笆把这家与那家邻居隔开。这副模样,透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无聊。只说那片地盘儿吧,它看上去就是那么乏味,几乎像是在乞讨锈罐头盒子一样。还有不少模样讨人喜欢的小平房却建在临时开出的路边上,宽宽的路看上去乏味得很,开那种路纯属白费劲儿。而那些铁皮顶小屋则很教人觉得舒服,它们周围不像汉浦斯特德郊区花园洋房外面那样,有天竺葵和山梗装点。不是不用这些植物来装点,而是装点了也白装点,因为这儿遍地都是破纸片子和罐头盒子。
    可哈丽叶实在太想住在海边了,于是他们在每一座配备了家具准备出租的房舍前驻足。房屋代理人进去简略视察一下。在栅栏一角的启示板上写着“4Sale”或“2Let”之类的字样。可能这种写法表现了某种殖民地人的诙谐意趣,可对索默斯来说这样子难以令人忍受。他就是死,也不住这种房子。
    盐池旁是路的尽头,海水缓缓地漫进来。盐池彼岸是一片国家保护区——有点澳洲土著保护区的意思。一池静水那方,按树丛生,地界宽阔。近处,一个男人正在干活,默默地往船上装沙子。右首儿,海涛拍岸,在褐色礁石上激起冲天雪浪。两个身着泳装的男子正跑过沙地从环礁湖冲向海边,那里,两个女人正在供孩子们淌水玩的海边浅水池子里戏水,池边泛着泡沫。一位泳装外套件夹克衫的金发碧眼男子伴着两个姑娘从那里走过。这男子的两条腿粗得惊人。身边不远处,索默斯看到另一位青年躺在阳光下温暖的沙丘上。他浑身湿着滚了一身沙子,让人几乎认不出他的模样来。那青年仍然面朝下趴着,像只动物,索默斯又注意到了他的两条粗腿。这些人似乎肉都长腿上了。那边三个男孩子,其中一个也就十五六岁左右,身着泳衣跑出环礁湖,滚进沙子中玩耍起来。大点儿的孩子伸摊开四肢趴在沙滩上,那小的骑在他身上,扑地跃入沙子中。这些孩子着实像一群小动物一般,没头没脑地东冲西撞着。
    周日的下午,阳光很暖和。那孤单单的男子在环礁湖里推着他的船,那装了半船沙子的船深深地陷在水中。索默斯和哈丽叶躺在沙岸上,心中生出陌生感来。这儿确有某种迷人之处。那就是自由!这就是他们常说的那句话:“在澳大利亚你感到自由放松。”的确如此。这儿的氛围叫人大大放松,没了紧张,也没了压力。这是一种失去控制、意志和形态的真空状态。你头上的天空全然开阔,周围的空气也是那样叫你舒畅,全无旧欧洲的那种挤迫感。
    但,然后又怎么样?这种自由的空白几乎叫人恐怖。在这开阔和自由状态之中,是这种新的混乱——散落的小平房,一连数英里稀稀拉拉的马口铁罐头盒子,英国味儿在这里变得杂乱无章,混乱一片。甚至模仿伦敦和纽约的悉尼中心也模仿得毫无意义。生意场在全力以赴地运转,仅仅因为这里的生意场是英美生意场的一端罢了。
    这里缺少任何一种内在的意义,尽管这里有着无比巨大的空间。在这里让人觉出毫无责任感的自由,这种自由和解放是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这一切全然无趣。还有什么比完成的自由还让人失望和索然无味呢?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大悉尼渐渐流散开来,摊出这片星罗棋布的小平房,就像一片无遮无拦的浅水漫延开来。然后呢?什么也没了。没有内在的生命,没有更高的要求,终归是对什么也没有兴趣的。
    索默斯翻转过身,闭上了双目。新兴的国家比老国家毛病还多。人是喜欢摆脱旧的压力和紧控后的松弛感的,喜欢摆脱旧世界那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这正是周日午后,可绝无英国周日午后那种十二分的百无聊赖。这儿仍然是一个松散的、放任自流的世界。整个悉尼城里的人恨不得倾城而出,到海边来,到灌木丛中来。这是一个川流不息的世界。他们全从家中奔出来度假了。而到明日,他们都会四散去工作。没什么意义,毫无意义地工作,毫无意义地消遣,可仍然执著依旧。这景象令人炫惑。甚至为钱奔忙也毫无真正的意义。他们的确对金钱所能给予的权力不太在意。除了权力感,权力本身在这儿毫无意义。归根结底,在没有真正文化的地方,甚至金钱也没有什么价值了。金钱是一种向更高。更微妙、更完整的境界上升的途径,否则就一钱不值。当你公然否认自己想达到更完美的境界,钱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只须拿它打水漂儿或赠掉拉倒。甚至钱也是欧洲的一种发明——欧洲或美国的发明,在澳大利亚它毫无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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