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116)

2025-10-09 评论

    近来他感到安定了,好像他的一部分已经沉入了那里的土地中,永远在那儿扎下了根似的。他的灵魂似乎已沉入那个活地下的康沃尔了,可他现在必须从中抽身而出。他异常麻木,几乎难以移动。村里的人们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只能回到村舍里再烧手稿,收拾行装。
    但他还是像受到什么神谕似的,决定早晚要回来。他会竭尽全力同当局作斗争,争取在一两个月内回来,赶在园子里落雪之前回来。
    “我要在一两个月内回来,或者三个月内。”他对谁都这么说,可他们只是干瞪着眼看着他,只有约翰-托玛斯说了话:
    “你说过再也不赶车进城了,还记得这话吗?”索默斯从他那黑亮的眼睛里看得出自己说过这话,但他仍然坚持说:
    “我的意思是短时期内。”
    星期-一早他就到村里跟人们道别。那一刻他很痛苦,因为他实在依恋这些人,他们也舍不得他。他不忍离去。只有一个人没到场,就是詹姆斯大爷。索默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詹姆斯大爷下地干活去,以此来躲避同他道别。
    约翰-托玛斯驾着双轮马车送他们,亚瑟则驾车为他们拉着大件行李。农庄上这一家人算是为他们尽心尽力了。索默斯永远也忘不了,星期天他和哈丽叶辛辛苦苦打包收拾时,约翰-托玛斯把自家餐桌上的星期天大餐端来给他们吃。
    在那个十分可爱的清晨,他们上路了,行进在海边的山坡上,车里坐着哈丽叶、索默斯和约翰-托玛斯三人。他们莫名其妙地感到快活,似乎是上路去探险。
    “我不知道,”约翰-托玛斯说,“可我就是觉得一切都会变好。”说着,他开怀大笑起来。
    “我也这么想,”哈丽叶叫道,“似乎我们会更加自由。”
    “这样子倒像是去做一次长期探险。”索默斯说。
    他们驾车穿过小镇,在市面上显得很招摇。奇怪的是,人们对他们很不在意,人与人之间如此淡漠。
    在火车站上,索默斯与约翰-托玛斯告别,他们是莫逆之交。
    “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儿。”那年轻农夫说。
    “很快的,咱们想办法快点,”索默斯说,“咱们来想办法快点见面。你也可以来伦敦看我们。”
    “嗯,我能去就去,没有比这更让我快活的事了。”他说。可就在他说这话的当儿,索默斯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他和安妮等了他那么久。他知道他不会很快再见到约翰-托玛斯。
    在去往伦敦的长途旅行中,索默斯面对哈丽叶默默地坐着。火车上挤满了人,多是些从普利茅斯来的军人和水手。一个海军军人同哈丽叶聊天,口气像其他人一样苦涩。一个人一旦开始严肃的谈话,那口气必然会苦涩起来。也有不少人甚至开始嘲弄自己的感情。人们开始唱《再见吧》这首歌来代替《风铃草》,这标志着情绪上的变化。
    但索默斯坐在那儿,感到自己已经被杀死了。他是那么沉静,脸色那么苍白,完全如同死人一般。他一直相信一切都死了——社会、爱情、朋友。这是他信仰上的致命伤。就这样,他脸色沉静如水地坐着,如同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毫无怨言,自顾默默地超然沉思。这张脸着实教哈丽叶感到丧气,让她感到迷惑幻灭,似乎她的心也非得跟着破碎不可。可她此时的确心情不错。她一直怕的是被关进某个可怕的集中营,与索默斯分开。对人类的德行,她比索默斯还缺少信心。离开康沃尔着实让她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那儿她总感到有压力,痛苦难当。可这种压力却正是索默斯十分喜欢的。所以,他那张木然沉静如同上了十字架的脸不仅令哈丽叶感到沮丧难耐,还令她怒不可遏。他干吗要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为什么他不做出抗争的表情?
    他们到了伦敦,拦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终于有一个司机答应送他们去汉普斯特德。他曾经给一位挚友写信,请她回信,看她能否接待他们一两天,她回电说行。于是他们就去了她家。这是个娇小的女人,教索默斯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尽管她比母亲当年要年轻。她和丈夫在费进主义刚刚兴起时那忙碌的日子里与威廉姆-莫里斯是朋友。此时她丈夫正在生病,她同丈夫、护士和成年的女儿一起住在汉普斯特德的一座不大的老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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