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139)

2025-10-09 评论

    今日对集体心理的研究因其力有不逮而显得荒唐。一旦你触动了某些弹簧,人就会变成一种自动装置,以某种自动方式工作。这些弹簧都贴有标签,成为人类心灵的键盘。现代心理学如是说。主要的标签是从众本能、集体兴趣、饥饿、恐惧、集体威望,等等。
    但是,若要进行对集体心理的研究,其唯一的途径是研究孤立的个体。你对个体的概念,是你全部的描述之基础,在此之上建立你的科学学说。基于这个道理,人类的科学研究、哲学、伦理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就永远也算不得什么科学了。因为永远不会有一门确切研究个体生命的科学。
    解剖学是以死尸为前提的,邓南遮这样说。你尽可以建立一门儿关于尸体的确切科学,前提是你从死尸做起,但千万不要从一个活物儿那里推断。在生命本身和生命的任何瞬间上,你无法建立一门科学。
    这是因为,甚至科学也必须始自定义或精确的描述。可你永远也别想定义和精确描述任何活生生的生物。铁只能是铁,否则就停止了它的存在。可兔子或许可能进化成某种是兔但非此时之兔的东西。所以,你怎么能定义和精确描述一只兔子呢?生命里总有这种不稳定的创造成分在其中,正是这个,科学永远无法对付。科学可是因果之学说啊。
    在我们开始任何一种高雅的学科之前,我们必须不加深究地相信一个纯粹非科学的事实:每个活生生的人之个性的灵魂,无论如何渺小和简朴,都以个体的方式与所有生命的源泉相连,正如人,用宗教术语说是与上帝相连、不可分离一样。任何一种生命都是如此,甚至一只蚂蚁或一只虱子,都各自与我们称之为上帝的伟大生命冲动相联系。把这种关联称做生命意志并非很贴切。它要高于生命延续的意志。它是生命意志的延伸,是变革的意志、进化的意志,是进一步自我创造的意志。也可以说是向着进化的意志,但又不仅仅是进化。这里没有简单的因果关系。从蝉到蝴蝶的变化不是因果关系。这是一种新的创造姿态。科学尽可以殚精竭虑,可从蝉到蝴蝶的变化绝然是非科学的、无逻辑的、非自然的,如果我们采用科学对自然所下的定义的话。这就是这奇特的创造冲动即上帝之呢喃的答案,它是一切事物之唯一永恒的动机。
    人亦如此。他被说成是因果的产物,或者说是自由意志的产物。这两者是一致的。自由意志意味着按照理性的选择去行动,理性的选择就是纯粹因果的例子。逻辑就是因果论的典型例子。而理性主义即是将理念工具化并以此统治生命,则是十足的机械化甚至是自动化的因果过程。理念或者说理想变成了固定的原则,从而生命,像任何其他的力量一样,被驱使着按照特定的动作进行机械性重复,千百万次地一遍遍重复——按照特定的理想。同样,基督教民主世界规定出特定的动作,人们便依此重复这些动作,最终他们会认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这纯属自动化了。科学家描述野蛮人,或古埃及人,或阿兹特克人,认为这些远古的人们不过是像我们一样受着同样的驱动,以一种野蛮笨拙的方式行动。“他的宇宙中有着太多的自我。”他们曾有过奇特而不可思议的动机和冲动,同我们的一样“正常”。而我们的“正常”动机会停止动作,甚至就像亚述人早已停息的那些动机一样。我们的“正常”和正义将来会崩溃,别种正常和正义会应运而生的。
    现在该说暴民了。人类的绝大多数总是而且将来永远会是无助无奈的。这就是说,无力诠释上帝欲的新冲动。头脑之最高级功用是信使的功用。人体内奇特的上帝欲的悸动和搏动本来会永久被忽视的,幸亏有几个十分敏感和无所畏惧的人艰苦奋斗才将那种低级黑暗的悸动奇特地转换为公开的行动和言语。如同一种无线信号,新的启示进入灵魂中,悸动,悸动,悸动着。它跳动,跳动经年,直至头脑因着这黑暗中新的敲打声而恐惧,才被迫聆听并关注之。
    这是因为头脑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碌着,这间房子叫宇宙。宇宙之外怎么能有别的东西呢?
    不过,的确有的。我们的宇宙之外总是有什么东西,而且它总是在最内在的知性灵魂的门旁,在那里搏动——搏动,搏动——搏动——搏动,搏动——搏动着,就像一台无线控制的机器在无声地跳动着。一千个人中往往有九百九十九个人是什么也听不到的,绝对什么也听不到。他们在自己完美如同家一样的宇宙里喧哗着,开动他们的火车,发动战争和民主去拯救世界。于是,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了。有极少一群敏感的人感觉到了这种搏动,受到了震惊,从而呼唤更多时髦的美德、善良和正直。可世上全部的正直和善良并不回应这搏动,也不诠释这启示微弱但痛苦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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