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恶吗?”
“哦,是的。恶是反生命冲动的巨大根源。所谓永恒的原则在我看来就是恶的根源。摩西听到的‘十诫’是生命的声音。可他把这十诫刻在石碑上,变成了一块绕着我们脖子转的石磨。那些训诫应该像花朵一样凋谢才对,它们本身并不比花朵更神圣。而我的神圣的花朵——那些木模花,并不想变成永恒的石碑。如果它们变成了我桌上的石头,我的心会为之停跳,会失去希望和欢乐。可这些花儿才不会呢,它们只会平静地、渐渐地枯萎。为此,我喜欢它们。同样,所有的教义、神明,都该悄然如败花合上,待夜晚来临,自行枯萎。在我看来,这是任何真正神圣之物的唯一出路。”
这人真正讲起话来时,他的嗓喑是很动听的,像木笛一样悦耳。而他的面孔,尽管有点像羊或袋鼠(52),却显得十分漂亮,似乎满面红光。他的眼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芒,那光芒透过了镜片。但那张脸还是像袋鼠(52)。
索默斯望望那张脸,垂下了头。他坐在那儿,感到受到了袋鼠(52)的反驳。他自己本是个没有耐心、易发火的人。这个人的热情与智慧,教他感到难以承受,他为此感到羞愧。
“哦,对了,”袋鼠(52)又说,“的确有罪恶的原则,有抗拒的原则,它恶意抵抗的是生命的原则。它使用生命的力量来反抗生命,有时看上去似乎是它赢了一样。不仅是耶稣死而复活,犹大们也会复活,还会在地球上炫耀自己。现在,犹大可是有了不少后代,他们是生命的反抗者、抵抗者和敌人,但我们倒要看看谁会赢。就生命而言,就热爱生命而言,一个男人几乎是不可征服的。我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我也信。”索默斯说。
他们沉默了。袋鼠(52)脸上带着沉醉的神情坐在那儿,那永恒沉思的面容颇像上帝永生的羔羊变成了一只成熟的羊。索默斯突然头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刻毒的念头——上帝的羔羊变成一只羊。那个人就那样大睁着双眼坐着,一张沉思的脸垂到胸前,很英俊,像在做一个永恒的梦一般。
对一个雕塑家来说这个人的模样着实奇妙。袋鼠(52)的确很丑:一张钟摆似的犹太人脸,前倾的肩膀,身着做工昂贵的西装背心,肚皮腆得很高;深灰条纹裤子里着颇为粗壮的大腿。可在索默斯眼中,这人的身材算得上漂亮,而且颇招人喜爱,喜爱它每一个线条、它的浑圆和沉重。那样子极古怪,像中国的佛像一般,可又说不上荒唐来。很漂亮,像树上伸出枝头的一朵热带鲜花。
这时袋鼠(52)有点开心地冲索默斯笑笑。
“你对权力有自己的见解,是吗?”他说着突然站起身,以一个迅速有力的动作扳住索默斯的肩膀。
“我想我是有的。”索默斯说。
“啊,你有,你有的。”他的语调平静而轻松,圆润的嗓音很动听。这声音叫索默斯产生出从未有过的震颤。
“天啊,这人好像上帝,我爱他。”他心中说着,这想法叫他自己都感到惊奇。袋鼠(52)的脸挨近了过来,意味深长又颇为暧昧地笑着,他知道他赢得了索默斯。
“虎,虎,夜森林中
燃烧的火焰。”
他操一种奇特洪亮的嗓音像个牧师那样引用索默斯的诗。“你有虎一样的力量,是吗?虎和独角兽曾为王冠争斗过。我能做一只独角兽吗?把一把刺刀绑在我鼻子上?”他说着开心地用力搓一把他的鼻子。
“虎是你的罪恶之源吗?”
“虎?不,亲爱的,豹、狼、鬣狗,还有可爱的、行将就木的人类才是。不,不,虎站在盾的正面,独角兽站在反面,他们并不为王冠而争斗。他们让王冠居于他们中间。世界的支柱!老虎和袋鼠(52)!”他用一种故作英雄气的口吻喊出这几句,然后他笑了,笑嘻嘻地看着索默斯。天啦,他这样子真叫漂亮!
“虎,虎,燃烧的火焰。’他又若有所思地吟起来,“我知道,你会来的,我自打读了你的第一部诗集,就知道你会来的。那是什么时候?十年还是十一年前的事片
“你手上燃着五束火柱
如同一朵凤仙花。”
“没错,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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