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英国的朋友们写来了几封让人厌烦无聊的信,那些中上层年轻雅土在信中表示出有节制的友情,语调温雅柔蜜,可又让人觉出熟烂了的梨子那种昏昏然坠落的沉重。这些信不过如此,这些人太成熟了,他们在太阳照射下过得太久,肌理全然松懈,变得太甜了,他们哪里还会对世界上的呼吁做出任何强烈的反应?他们只想贴在能寻到的最温暖的墙上,能贴多久贴多久,直到最后一缕死亡之风把他们吹落到地上。伦敦一位犹太朋友的信写得很具讽刺意味,也很逗人发噱,但又颇为可怕。伦敦的女人们写来的信,很是友好,但她们常在信上发脾气。“我认定我是个贪图安逸的传统之人,稍有点什么事就会闹得我坐卧不宁。”随后她会列举一份买旧家具的账单,再说说别人的闲话:“沃登-格林菲尔在餐馆里喝了两瓶香槟,看得出他这会子发了。”一位女子在那不勒斯度蜜月,坐的是一艘东方号轮船的三等舱:“船上坐了八百人,可还能再盛四百人。这样一来,我们就独享一间六人舱了。有点吵,也不那么豪华,但是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你可以想象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来到了大海上,可以在神奇的直布罗陀上岸眺望远处西班牙的青山翠岭。眼下,弗莱德里克正在啃那一大堆意大利文的不规则动词呢。”尽管索默斯喜欢地中海,可一想到要同包括婴儿在内的八百移民坐在三等舱里,他就几乎要呕出来。“辉煌的大海,神奇的直布罗陀。”在甲板上看海是需要好眼力的,更不用说在三等舱甲板上挤在人堆里看海了,那得目力非凡方可。还有一封来自德国的信,说的是一场婚礼及其后去奥地利旅行看朋友。这封信写的是一个人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写得颇有哲理。一位出版商寄来了一张十五镑十七先令四便士的支票,“敬请查收”。还有一封信发自一位农民朋友,他刚换了住处:“一位叫阿什沃斯的人当上了农场主人,花了六百英镑才把它整顿好了。他先办起了养鸡场,可运气不佳,遇上寒冷天气,冻死了四百只鸡。我希望厄运的符咒不要在这个地方徘徊了。也希望你回英国来过夏天。说起买辆大篷车来了,我们可能会买两辆。一连几周都是潮湿天气。一直在忙干活,一点娱乐都没有,这样可不好。”巴黎的艺术家朋友来信说:“上次沙龙画展中的三幅画卖掉了一幅。”索默斯的姐姐来信中称:“露易斯在四处寻找,想买下一座小农场,可是似乎哪儿都买不到一寸土地。你看我们去澳大利亚怎么样?我巴望你能替我们找个事由,这个地方我们呆腻了,没事可干。”一封西西里的来信这样说:“我把我父亲和继母都从纽约接来了。我给他们安排好了房间住下,可说这话时,我的继母安娜却一脸的不高兴。她把我拉到一边说我父亲为了省钱弄得这次旅行糟透了,她心里想的是住在伊吉亚别墅中。爹爹接着把我拽过去说他并不想乱花钱,但也不想让安娜完全不如愿,看是不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他们在这儿住了两天,安娜说这样算给我面子了。随后他们就去了帕尔米斯,那儿最能满足安娜的奢侈欲,总算让她心满意足了。”
这次索默斯共收到十四封信。他不无厌恶地一封封读下去,把信纸叠放在左首给哈丽叶留着,顺手就把信封扔进火中。干完这些,他真希望装有给他信的邮船全沉没了,来一场洪水,把欧洲全淹没,随后给他做个小手术,把他对欧洲的记忆从他头脑中永远取走,把对欧洲任何事物的记忆都取走。想到此,他走出屋来,眺望着太平洋。他连下水游泳的心情都没了,那些信叫他大为乏味。此时他真想引用本地报纸上的一句怪话,说一声“混蛋东西”。邮递员骑着小马,吹警哨招呼索默斯到门口取那一大堆信之前,这大海曾是那样生机勃勃。现在,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感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过去生活中的每一个熟人如此充满了厌恶。
“我真是个混蛋、傻瓜、笨蛋,竟然闹着要回欧洲去,还诅咒澳大利亚,骂它不像欧洲。可是欧洲太僵化,如腐水,欧洲的意识太陈腐,那片土地太沉闷了。沉闷吗?是指欧洲人情感的凋残吗?在这儿,我曾挑剔袋鼠(71)和杰克-考尔科特,可是跟欧洲人比,他们算得上了不起的奇人了。澳洲面对‘问题’时常表现出真正的、断然的不屑。而欧洲正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大问题,剪不断,理还乱。我宁可下周就让枪打死,也不愿意在过分矫情的欧洲锱铢必较地度此残生。”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戴·赫·劳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