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落着自己,一边下到海边去,以求忘忧。他知道那无边的水域很快就会让他忘掉一切。大海在自言自语,对他不屑一顾。就是这种漠视渐渐慰藉着他和他内心的世界。他开始淡忘了一切。
昨夜里曾经风雨交加。礁石上一群男人和孩子正光着发红的大腿从浪花中钓黑鱼。他们蹲在礁石上,看似一群动物。那样子,就像动物一样一忽儿静卧一忽儿跃起扑食。一只大信天翁缓缓地向浪头俯冲下来。可能是信天翁,也许是一只衰弱的鹰,宽大的翅膀在扑扇着。
大海在涌动,浪潮退下后在海滩上留下一线闪烁发光的海生物,看似一只只小瓶子一般。瓶身是闪光透明的淡蓝色,长长的瓶冠是深蓝色的,实心的瓶底则是半透明的紫色。这些水生物长着一簇簇的蓝须,其中一根须特别长,在沙滩上绵延了一码长。这根须笔直笔直的,是半透明的蓝色。这一定是些小章鱼之类的东西,长着明晃晃如同玻璃一样的身子,活像一只小梨。头顶长着蓝色的毛边,用来漂浮自己,还长着些须是起感触作用的,那根长须或许是用来泊岸用的。天知道。它们停在岸上,柔软而明亮,恰似一只细巧的海上漂流瓶一般。这倒教索默斯想起他们在希拉诺和威尼斯吹过的玻璃瓶子,不过他们从来也没有把瓶子吹出这等质地和色彩,如此这般地柔软爱人儿。
天空中乱云飞渡,午后海面上风雨交加,雨幕随风掠过海面。可随后天又放晴,索默斯和哈丽叶在沙滩上散步,眼见着蓝天上晖映出紫色,白云携着热量炽烤着潮湿的沙滩。大海在不停地絮语,讲的是那种本能自然的语言。最终大海的絮语响彻了索默斯的灵魂,叫他再次忘却尘世。纯真又复归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宁静,尘世远离他而去。整个上午他都在愤愤然地想着,他应该让杰克教他用步枪或左轮手枪射击,这样他也可以起点作用。这辈子他还没有打过枪呢,现在是开始学的时候了。现在他反省自己,他到底要步枪和左轮手枪干什么用?没有,他跟它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与这个尘世中的大多事物毫无干系一样。当他确实是他自己的时候,他的灵魂是平静的,他相信自己。这种信心是难以言表的。于是他变得平心静气了。这并非是满足,而是像一条宁静的河流,滚滚流淌,涨满了河床。而内心深处是平静的。
相信什么呢?信自己,信人类,信人类的命运?不,不。那是信天命,信全能的上帝?不,连这些也不是。他试图去想那个他声称自己尊崇的黑暗之神,可他又不相信这个神,便不去想。这个美好的早上,这个海的世界,充满着勃勃生机。
随之那个不断重现的警示又一次呈现在他心中:有些人一定要是自我选择的结果,他们只听从活生生的生命,因为那是他们自身中高涨的潮水。倾听、倾听,倾听它的训令,重视它,认可它,向它表白自己,尽量服从它。有些人就是靠这种坚定不移的本性活着,全然不顾及身外的世界如何。他们决不允许尘世的“外在”潮流把自己冲走,即使被冲走,他们也会挣扎回来。索默斯意识到他很怕被冲走,是因为他有点想被冲走。不过感谢上帝,现在他正渐渐随潮流而归,而不是像那可怜古怪的“墨绿色泡沫”被海水甩到海滩上等着干涸。
现在他记起那些成群结队洪水般疯狂向外奔涌的人们了,他们远离了他们自己,也不被这狂流冲得发疯。可他还是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大批地冲,向外,向外冲,总是疯狂地向外冲,就像怕水的幽灵从水池中冲出来。他自己,一旦被卷入这狂流中,会感到倍受折磨,为此发疯,为此愤怒,直到他感到自己又像个水生物漂回大海中为止。他内在的灵魂之海,他潜意识的信仰,这些是他的意志所无法控制的。为什么这些大量的人们不想要这种自身的平静与宁馨?他们为什么需要电影院和刺激呢?刺激就如同晕船一样令人恶心,可为什么这个世界需要这个?
这是他们的问题。他们有他们要走的路。可有些个男人和女人则一定要与自己最深刻的生命同在,平和地活着,毫无妒嫉之心。在这种沉寂中倾听,倾听,从而试图去认知,去服从。发自内心深处,而且因为外在的缘故这样做。太美了,这种寂静。可是,可怜的理查德,他在那场争论之后,不过是在!日日的阳光中沐浴了片刻而已。搏斗又会开始,只有在搏斗中,他的灵魂才能再次燃烧,从而去认识、强烈地认知他的“黑暗之神”。在相持之中,他是那样甜美、宁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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