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58)

2025-10-09 评论

    厄秀拉凝视着他。自从离开布莱德比以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呢。他很瘦削,两腮下凹一脸的可怕表情。
    “你病了吗?”她有点冷漠地问。
    “是的。”他冷冷地回答。
    他们坐在岛上的僻静处,在柳荫下看着水面。
    “你怕吗?”她问。
    “怕什么?”他看着她问。他有一种非人的倔犟,令她不安,令她也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
    “害一场大病很可怕,不是吗?”她说。
    “当然不愉快,”他说,“至于人是否真怕死,我还说不准。
    从一种意义上说无所谓,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很可怕。”
    “可你不感到难堪吗?一得病总是很难堪的,病魔太侮辱人了,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
    “可能吧,不过人们知道人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那么正确,这才是羞辱。跟这个相比,生病就不算什么了。人生病是因为活得不合适。人活不好就要生病,生病就要受辱。”
    “你活得不好吗?”她几乎嘲讽地问。
    “是的,我一天天地过,并没什么所为。人似乎总在碰南墙。”
    厄秀拉笑了。她感到害怕,每当她感到害怕时,她就笑并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你的鼻子可就倒霉了!”她望着他的脸说。
    “怪不得挺丑的。”他回答说。
    她沉默了片刻,与自己的自欺欺人作着斗争。她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本能。
    “可我挺幸福——我觉得生活太愉快了。”她说。
    “那好哇。”他挺冷漠地回答。
    她伸手在口袋里摸到一小张包巧克力的纸,开始叠一只小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她的举动中透着某种楚楚动人处,很温柔,手指毫无意识地动着。
    “我真地生活得不错,你呢?”她问。
    “那当然!可我就是不能活得顺心,真恼火。我觉得一切都盘根错节乱了套,让你理不清个头绪。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人总要在什么地方做点什么。”
    “可你为什么总要做什么呢?”她反问,“这太庸俗了。我觉得最好作一个高雅的人,不要做什么;只顾完善自我,就象一朵自由开放的花朵。”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他说,“要是人能开花就好了。可我就是无法让我的蓓蕾开放。可它也不枯萎或窒息,它并不缺营养。该死的,它压根儿不是什么花蕾,而是一个背时的疙瘩罢了。”
    她又笑了,这令他十分恼火。可她既焦虑又迷惑。一个人怎么才能有出路呢?总该有个出路吧。
    沉默,这沉默简直让她想哭一场。她又摸出一张包巧克力的纸,叠起另外一只纸船来。
    “可是为什么,”她终于说,“为什么现在人的生命不会开花,为什么人的生命没了尊严?”
    “整个观念已经死了。人类本身已经枯萎腐烂,真的。有许许多多的人依赖在灌木丛上,他们看上去很象样儿,很漂亮,是一群健康的男女。可他们都是索德姆城①的苹果,是死海边的苦果。他们没有一丁点意义——他们的内心满是苦灰。”——
    ①死海边一城市,上帝以其居民罪恶重大降大火烧之。
    “可还是有好人的。”厄秀拉为自己辩解道。
    “对今日的生活来说是够好的。可是人类是一株爬满苦果的死树。”
    厄秀拉忍不住要反对这种说法,它太图解化,也太绝对了。可她又无法阻挡他说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能说上是为什么吗?”她怀有敌意地问。他们俩开始发火了。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都是些苦灰团?那是因为他们成熟了还不离开这棵树。他们仍旧呆在旧的位置上,直到长了蛆虫、干枯、腐烂为止。”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他的声音变得火辣辣的,语言甚是尖刻。厄秀拉心烦意乱又深感震惊。他们都沉思着,忘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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