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我将陷入被动境地。一个月期限鼠没找到羊没找到。这样一来,那个穿黑西服的小子势必把我拖进他的所谓“诸神黄昏”之中。纵令明知拖进对我也毫无意义可言,他也肯定照拖不误。他就是那种货色。
讲定的时间即将整整过去一半。10月的第二周,是城市看上去最成其为城市的时节。若什么事也没有,我现在想必应在某个酒吧间边吃煎鸡蛋卷什么的边喝威士忌。美好时节的美好时刻,秋雨洗过的暮色,“喳喳”有声的冰块和结结实实的独板柜台面,如平稳的河水般流动的时间。
如此呆想的时间里,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而我正在一间酒吧里舒舒服服喝威士忌,并且越想越觉得那个我才像现实的我。不知什么地方错了位,真正的我已不是现实的我了。
我摇摇头,把幻想赶跑。
外面,夜鸟低声叫个不停。
我爬上二楼,在鼠没使用的那个小房间里整理一下床铺。褥子、床单、毛毯都整齐叠放在楼梯旁边的柜里。
房间家具同鼠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床头柜、桌、地橱、台灯。样式虽已过时,但都是只考虑功能而把东西做得结实耐用的那个时代的遗物。多余物一概没有。
从枕旁窗口同样可以望尽草场。雨已完全止息,厚厚的云层处处现出裂缝。清秀的弯月从裂缝中露出脸,使得草场风景历历浮现出来,恍若探照灯照出的深海底。
我和衣上床,久久望着这若隐若现的风景。拐过那个不吉利的弯处独自下山的女友图像与之重合片刻。消失后,这回现出的是羊群和摄此照片的鼠的姿影,但当月亮隐入云层又露出时,这个也消失了。
我在台灯光下看《夏洛克家族事件簿》。
6.车库里边发现的,草场正中思考的
种类从未见过的鸟群装饰圣诞树似的扑在门前米储树上鸣啭。一切都在晨晖中湿润润光闪闪的。
我用样式令人很感亲切的手动式烘烤炉烤了面包,往平底锅抹黄油煎鸡蛋,喝了两杯电冰箱里的葡萄汁。她不在诚然寂寞,但我觉得能感觉出寂寞也多少是个慰藉。寂寞是一种不坏的心绪,就像小鸟飞走后的那棵寂寂的米槠树。
洗完盘子,在洗脸间把嘴角沾的鸡蛋黄洗掉,刷牙足足刷了5分钟。犹豫良久,还是把胡子也刮了。洗脸间有简直像刚买来的刮须膏和“吉列”刮须刀。牙刷牙膏香皂化妆水花露水也一应俱全。架子上齐整整叠放着十多条颜色不一的毛巾。不愧是鼠,如此一丝不苟。镜子和洗面台也不见一道污痕。
厕所和浴室也大体相同。瓷片的接缝用旧牙刷和洗涤剂刷磨得白白净净。可钦可敬。厕所里放的香料盒漾出在高级酒吧喝的那种杜松子酒、莱姆果汁般的芳香。
走出洗脸间,坐在客厅沙发上吸1支晨烟。背囊里还有3盒“好运”,吸完就没了。吸罢那3盒,往下只有戒烟。这么想着又吸了1支。晨光实在令人惬意,沙发同身体极为融合。如此眨眼过去1个小时。挂钟悠悠然打响9点。
我似乎可以理解了鼠。理解他何以把家具什物收拾整齐何以把厕所瓷片接缝弄得雪白何以尽管没可能与人相约却仍熨衬衫仍刮胡须。在这里倘若不连续动弹身体,势必失去对时间的正常感觉。
我从沙发立起,抱拢双臂在屋子里迅速转了一圈。简直想不出眼下应干点什么。需要清扫的地方鼠已清扫完毕,就连高高的天花板蛛丝灰也已一除为快。
我决定先在房子周围散散步再说。天气好得不得了,空中流溢着几条宛如毛刷曳出的白云,鸟鸣此起彼伏。
房后是一间大车库。两扇对开的旧门前落有一个烟头。“七星”,这回的烟头已有些时日了,烟纸剥裂,过滤嘴窜出。我想起屋子里仅有一个烟灰缸,而且是看样子经久未用的旧烟灰缸。鼠不吸烟。我在手心转动一会过滤嘴,又扔回原处。
拉开笨重的门闩,打开车库门。里面宽敞得很,从板缝泻进的阳光在黑土上鲜明地勾勒出几道平行线。一股汽油味儿和泥土味儿。
车是丰田“LANDCRUISER”。车身也好车轮也好全无一道泥痕。汽油接近满箱。我试着用手往鼠常藏钥匙的地方摸了摸,果然在那里。插进钥匙一扭,引擎立即发出快意的声响,在汽车保养上,鼠总是那么身手不凡。我失掉引擎,放回钥匙,仍坐在驾驶席上四下环顾。车里边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行车地图、毛巾和半盒巧克力而已。后座是一捆铁丝和一把大钳。就鼠的车来说,后座倒出奇的脏了。我打开后座车窗,把座席上的垃圾拢在手心,对着木板墙节孔透进的阳光看了看:既像弹簧垫冒出的填充物,又像羊毛。我从衣袋掏出纸巾包了,揣进衣袋。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