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37)

2025-10-09 评论

    叶子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她站起身来,离开浴池以后,那声音就像笛声一样,依然在那儿旋荡。在乌亮、破旧的大门地板上,放着一个三弦琴桐木盒。这时夜阑人静,不由地拨动了岛村的心弦。他正念着琴盒所属的那个艺妓的名字,驹子从响起洗餐具声的那边走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啦?”
    “她在这儿过夜吗?”
    “谁?哦,它?你真傻,要知道这个玩意儿是不能带来带去的呀。有时一放就是好几天哩。”她刚一笑,又长吁短叹了几声,然后闭上眼睛,松开衣襟,摇摇晃晃地倒在岛村身上了。
    “喂,送我回去吧!”
    “不要回去了吧?”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还有另一个宴会,大家都跟着去陪第二个宴会了,就只有我留下来。要是宴会在这儿举行还可以,不然朋友们回头找我去洗澡,我不在家,那就不好了。”
    驹子虽然酩酊大醉,还是挺直身板走下了陡坡。
    “你把那姑娘弄哭了?”
    “这么说来,她真的有点疯了。”
    “你这样看人,觉得有意思吗?”
    “不是你说她快要发疯的吗?她可能是一想起你这话儿,不服气,才哭起来的吧。”
    “那就好。”
    “可是没有十分钟的工夫,她进了浴池就用优美的嗓子唱起歌来。”
    “那姑娘有在澡堂里唱歌的怪癖。”
    “她一本正经地托付我要好好待你。”
    “真傻。可是,这样的事,你何必要对我宣扬呢?”
    “宣扬?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那个姑娘的事,你就那么意气用事。”
    “你想要她?”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不是跟你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她总觉得将来可能成为我的沉重包袱。就说你吧,如果你喜欢她,好好观察观察她,你也会这样想的。”驹子把手搭在岛村的肩头上,依偎过去,突然摇摇头说:“不对。要是碰上像你这样的人,也许她还不至于发疯呢。你替我背这个包袱吧。”
    “你可不要这样说。”
    “你以为我撒酒疯儿?每当想到她在你身边会受到你疼爱,我在山沟里过放荡生活这才痛快呢。”
    “喂!”
    “别管我!”驹子急匆匆地逃脱开,咚地一声碰在挡雨板上。那里是驹子的家。
    “她们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我来开。”驹子抬了抬那发出嘎嘎声的门脚,把它拉开,一边悄声地说,“顺便进去坐坐吧。”
    “这个时候……”
    “家里人都睡了。”
    连岛村也有点踌躇不决了。
    “那么,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不行,你不是还没看过我现在的房间吗?”
    一进后门,眼前就看见这家人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盖着硬梆梆的褪了色的棉被,就如同这一带人常穿的雪裤的棉花一样。这家夫妻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有五六个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各朝各的方向去睡。这幅图景,使人感到在清贫孤寂的家中,也充满一种刚劲的力量。
    岛村像是被一股温暖的鼾声推了回来,不由得要退到外面,驹子砰地一声把后门关上,无所顾忌地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木板间。岛村只好从孩子们的枕边轻轻地擦身而过。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在他的心头激荡。
    “在这儿等等,我上二楼开灯去。”
    “不必啦。”岛村登上漆黑的楼梯。回头一瞧,在一张张纯朴的睡脸那边,可以看见卖粗点心的铺面。
    这里就像农家的房子,二楼有四间房,铺着旧铺席。
    “我一个人住,宽倒很宽。”驹子虽这么说,可隔扇全都打开了,那边房子堆满了旧家具,在被煤烟熏黑了的拉门中间铺了驹子的小铺盖,墙上挂着赴宴的衣裳,倒像狐狸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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