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之国(5)

2025-10-09 评论

    不仅印度有龙,欧洲也存在着龙。巴比伦尼亚周围好像也是西洋龙的发祥地。人们一提到幻想中的动物,大都会联想到身上长满毛的大蛇之类的东西,与之相比似乎还是中国的龙最有魄力。可是仅凭这一点来证明中国人有丰富的想象力,未免有些牵强。
    想象力,在中国反而是被人们轻视的才能。在考察中国民族特性的研究者中,没有一个人会忘记提到现实性这一要素。中国人尊重能用眼看到的现实,这种精神有时会令人感到过于执著。在记录事实的问题上,像中国人那么热心的民族,恐怕在地球上从未有过。
    试举一例。
    春秋时代,齐国的权势者崔杼杀了主君的庄公。这是襄公二十五年(前548)的事情。齐国的史官这样写道:崔杼弑其君。
    崔杼大怒杀了这个史官。后来史官之弟接替其兄的公务后,又写了同样的内容,故崔杼又把他杀了。史官还有一个弟弟,当时官职世袭,所以一个家族可从事相同的工作。剩下的弟弟在政府的记录上也写下同样的内容。这次就连崔杼也死心了。另一方面,地方上的史官听到中央史官相继死去的风声,为了记录事实,抱着记录用的竹简奔赴京城。然而,当他们得知最后的史官已如实记录时,则如释重负地返回乡下。
    这是《春秋左氏传》所记载的内容。与其歪曲事实不如选择死,这种作为有骨气历史学家的例子,常被当做故事引用。
    被杀害的史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史官,以及特意从乡下赶赴京城的史官,他们确实忠于职守。但这些情节告诉我们的不只是修身养性教科书式的教训,同时还让我们知道他们死于公职,更是为“对事实的爱”而殉职。
    只有事实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也是不可歪曲的。不实之词和虚构是不被重视的。在这种精神土壤上,例如在文学方面,小说这种体裁最不易培育。中国文学的主流是记录自己心灵的“诗”和记录事实的“史”。
    虚构应该属于受排斥的东西,至少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
    尽管如此,中国人还是巧妙地虚构了精彩的龙形象,西洋龙像展开翅膀轻飘飘地飞舞于天空的蛇的形象或者像长脖子蜥蜴般幼稚的形象,都远远不及中国龙那般庄严。
    然而,我并不以古代中国人创造龙的想象力为自豪。如果因龙引以为自豪的话,那应是中国人具有的包容能力吧!
    因享受水源的恩惠多少懂得了一些农耕作业知识,因而富裕起来的部族,将周边未开化各部族与自己成员融合在一起的历史,恰好表现在龙的形象中。这种吸收不是在武力强制下进行的。如果是征服,就不必将对方部族图腾的一部分纳入自己一方的蛇图腾中,完全没必要采用这种麻烦的办法,而只要将蛇的图腾强加给被融合的一方即可。
    不能说全部都是和平吸收,但确实存在相当程度上的妥协。与其说龙是想象的产物,不如说龙是在妥协和宽容的条件下自然诞生的象征物更为贴切。
    我非常喜爱这种龙。
    这种龙尽管外观奇特,却是和平的象征。我为这种龙感到骄傲。
    如前所述,龙的鳞片暗示着渔民,犄角暗示着狩猎民,而躯干就是蛇。以依赖水源的原始农耕部族为中心,内部又保持着各个部族的相对独立,从而形成一个生活圈。这一原始国家的国章应该非“龙”莫属。
    我推测中国以外的龙和蛇也一定与洪水泛滥时的河流有关。
    蛇及后来变化而成的龙形就是狂暴的河流。它是使人恐怖的象征,也是必须制服的对象。
    与出云簸川有缘的八岐大蛇,被素戋鸣尊日本神话传说中的神。征服了,蛇被迫献出了天业云剑。
    西洋的龙也曾屡遭杀害。阿波罗杀过龙,海格力斯也杀过龙,伊阿宋、齐格弗里德、崔斯坦、圣乔治等有名的英雄也大都有过屠龙的经历。埃及之神霍鲁斯征服了蛇形恶神的塞特。在印度传说中,龙与叫金翅鸟的怪鸟相格斗,落败后被对方吃掉。
    素戋鸣尊征服八岐大蛇后,获得了剑和奇稻田姬;海格力斯屠杀龙后,获得了黄金苹果;伊阿宋获得了金羊皮;齐格弗里德获得了尼贝龙根的财宝;圣乔治得到了女王……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屠龙的报酬,征服龙的印度金翅鸟更是得到了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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