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了。”孔明微笑道。
“不,一点也不。久仰先生大名,一直想向先生请教。今天不正是好机缘吗?今天我们就上高处听先生的高论,如何?”
“高处?”
“那上头。”
刘琦回头,指着瞭望台。
“那上头?上得去吗?”
“我寄放梯子在这附近的家臣家中,上面摆着名酒,先生可愿赏光?”
刘琦用词温和,但口气令对方无法拒绝。
“那是在下的荣幸。”
孔明拱手说。他早有觉悟,见了面是无法拒绝的。
瞭望台是供瞭望用的,宽度刚好只够两人对坐。
“十刻之后,再把梯子摆上。”
刘琦登上瞭望台,便叫家臣撤走梯子。当时把一天分成百刻,十刻大约两个半小时。家臣的佣人把梯子拿走之后,谁都无法上来了。不过,上面的两人也无法下来。
“如今我们两人是上不达天,下不着地,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两人对坐。先生所说的话,只有我听得到。这样先生还不愿开口吗?”刘琦半带强迫的口吻希望孔明赐教。
《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孔明如此简洁地回答:
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
《春秋》和《史记》都提到申生和重耳的故事,当时的知识分子无人不晓。这是发生在公元前七世纪春秋时代晋国的故事。
申生是晋献公的太子,重耳则是申生的弟弟。献公宠爱骊姬,想立她所生的奚齐为继承人。骊姬用计使申生和重耳蒙上谋叛的罪名。近臣劝太子申生逃亡,申生说:“我背着恶名出亡国外,谁肯接纳我?我只能一死以示清白。”遂自杀而死。重耳方面,执行献公命令的人劝他自杀。重耳却找机会溜到后院,攀树跳过围墙。执刑者慌忙出刀挥砍,只砍掉袖子。重耳流浪国外长达十九年,六十二岁被迎回祖国继承王位,即是享有名君之誉的晋文公。
孔明的建议是,不要当第二个申生,应该选择重耳之道。
“在下没有要御曹司离开荆州,但至少应该离开襄阳。”孔明说。
刘琦没回答,只默默地饮酒。身为嫡出长子,他和晋太子申生处于相同立场。如同晋国朝廷被献公宠妃骊姬一党把持住一般,荆州刘表官邸也被蔡氏一党所把持。刘琮相当于奚齐。
这样下去性命一定不保——刘琦知道此点,才急着寻求对策。他也想过离开襄阳,人是有生命的物种,忍辱逃亡也是一种对策。只是,父亲必定立即派人追捕,要平安逃出广阔的荆州至为困难。
“孙权之所以频频动兵,并非憎恨荆州,只是憎恨江夏太守黄祖罢了。”
孔明突然说出这些话。眼睛一直注视着酒杯的刘琦,急忙移起眼光,就在两人视线重合的一刻,孔明率先点头,刘琦也点头回应。
“关于从军的动机,御曹司不妨提起马明的事。”孔明说。
刘琦眼睛为之一亮。马明就是屡屡劝刘琦举兵的那个人。为什么孔明知道马明的事呢?刘琦甚为讶异,但对孔明这种人物什么事都不足讶异。
孔明是建议刘琦离开襄阳,但并非采取逃亡的方式。日前南方的长江流域风云告急,虽然刘表派遣江夏太守黄祖驻屯夏口(现在的武汉),但东方的孙权仍然连年出兵,因孙权视黄祖为杀父仇人。孙权向西出兵,非战略之故,而是复仇之举。
“孙权此刻正朝荆州东南境进兵,孩儿想从军协助国防。”刘琦只要如此向父亲表明志愿即可。这便是孔明的建议。这样就不是逃亡,而是从军。树子(诸侯的嗣子)从军毕竟是异例,因此动机必须明朗化。
“马明劝孩儿叛乱,孩儿虽然完全不曾有过此念,但会令马明如此劝诱,却是孩儿无德造成的。孩儿为自我处罚与反省,愿投身于战场。”
如此说法便是很好的动机。
“那,马明会怎么样?”刘琦话中带叹。
“马明是蔡氏一党派来的,勃鞮也没有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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