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太郎用极其轻松的口气说完就离开了。
人死了有很多事情要做,规矩也真多。就以念经这件事来说吧,除去和尚外,还要请道士。至于满族人呢?则请喇嘛来念经七日。要设祭坛,喇嘛准备七天的饮食茶水。不仅如此,还得请阴阳风水先生来断定时刻的吉凶,甚至连遗族哭泣的方式,也有所规定。
当然,亲人去世之后,对家属亲友来说的确是可悲之事。为了使他们不至于过分悲哀,在亲人死后安排了一系列后事,让他们处在紧张繁忙的气氛中,这样便冲淡了内心的痛苦和哀伤。看来,这也是生活中的智慧吧。
策太郎自然与上述事情无关,可以悠然自得地在文家遛来遛去。他自己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没有人注意他,人们都在忙于准备葬仪。
他向悠悠馆走去。
悠悠馆的大门被砸坏以后,只挂上一面白幕布。幕布不时被风吹起。
策太郎从幕布里钻了进去。
这里就是文保泰被杀的现场。只有日本席子、紫檀木椅子和桌子。原先运进来的石碑已送还原主,自不待言,血迹也擦去了。
“什么也没有了……”
策太郎环视着空荡荡的悠悠馆,自言自语地说。
墙角简易自来水管下面的水槽里,过去经常放着几个水桶,现在也不知去向了。
策太郎思索道:“凡是能移动的东西都搬出去了。也许死了人的地方不吉利吧?紫檀木椅子和桌子可能留下来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啊!有件东西!……”策太郎惊讶了一下。
原来是字纸篓。
在凄凉的悠悠馆里,这只字纸篓是唯一未被搬出去的。
过去,这只字纸篓一直紧靠着用天然石砌成的那根柱子。自文保泰死于非命直至今天,它依然放在原处未动。
这里就像凋零了的荒野似的。在放字纸篓的旮旯儿里已经冒出了一些嫩草,策太郎感到一阵心酸。
他又看了看字纸篓。
内中空空如也。
策太郎记得,他们来找文保泰时,字纸篓装了若干用坏了的毛笔、旧棉花球、蘸了墨汁的棉花、特制的弹簧,以及各种作废的拓本。
策太郎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天然石柱子,以一种无以名状的心情回忆着文保泰生前的情景。
此时此刻他才开始产生哀悼自己老师的意念。
然而,感伤刚刚浮起,立刻又被驱散了。
策太郎一想到被诈取了二十五万元,马上意识到自己太糊涂了。
“我不是来缅怀故人,而是挽回名誉,设法取回那笔巨款!”
于是,他立即离开悠悠馆。
走到门口,布帘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的头发也吹乱了。
策太郎在文保泰住宅绕了一圈,又回到女佣人住的房间。
“芳兰还没回来哪!本来早就该回来的,不知是怎么了。刚才那桐先生那儿也派人来找芳兰。真是的,她到哪儿闲逛去了?……现在正是忙的时候。”
刚才见过策太郎的那个女佣人噘着嘴说。
据说,现在就连介绍芳兰来伺候文保泰的那桐,也多次派人来找她。
芳兰迟迟未归,文家的管家气得嘟嘟嚷嚷的,只好派人到芳兰出去办事的那个人家去找她。
事情是这样的:文保泰生前曾向取灯胡同的一个叫作穆桂的旗人借了几本书,对方突然说需要马上用那几本书,于是管家就派芳兰还书去了。
被派到穆桂家找芳兰的人回来传话说:“早在三小时以前芳兰就将书送到穆桂家,然后立刻离开了。”
一直呆在文家等芳兰的策太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想到:“糟糕!她一定乘机逃跑了。”
策太郎确信芳兰不会再回到这所住宅里来了。
正厅里,和尚们已开始念经。
浓郁的香火味随风吹了过来。
策太郎离开了充满怪腔怪调的念经佛堂,走出文保泰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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