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朝远处夕阳落地的地方摇摆而去。我们尾随在后。卡车在小路上行驶,路边到处见掉下来的、压扁的葡萄。好多车辆排队等候卸货,粗壮的红脸汉子们坐在拖拉机上,轮到他们时,便把车开上平台,把条板箱推上滑坡道——这是葡萄入瓶之旅的第一段行程。
福斯坦卸完货了,我们和他一起走进大楼,看我们的葡萄全进了一只不锈钢大桶。“注意看指针,”他说:“会显示酒精含量。”指针向上,一阵震动之后停留在12.32%上。福斯坦前咕了几句。他原希望能达到12.5%的,如果多让太阳晒几天,也许就成了。不过,超过十二度已算不错。他带我们去找计算每批货物重量的人,抬头看记录板上的一列数字,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来对比。
他点点头,完全正确。
“你不愁没酒喝了。”他比了个普罗旺斯式的喝酒姿势,拳头握紧,大拇指指向嘴巴。“1200公升多一点。”
听来是大丰收,我们表示高兴。“嗯,”他说:“至少没下雨。”
野蘑菇
那人站在那儿,端详老橡树根部杂生的蘑菇与矮树丛。他的右腿包裹着钓鱼用的,长及大腿的塑胶防水长靴,左脚却穿着跑鞋;一手持长手杖,一手拎着蓝色购物袋。
他转到树的另一面,包着塑胶长靴的腿跨步向前,紧张地拿手杖往树丛里戳,像个剑术家,担心遭到对方敏捷凶猛的还击。塑胶腿再次向前:防卫、刺出、退出、刺出。他全付心思都放在这场斗剑上,当然不知我在他身旁观战。我的一只狗走到他身后,嗅嗅他的后腿。
他跳起来——妈的!——这才看到狗,还有我。他不大好意思,我则道歉说不该盯着他瞧。
“刚才,”他说:“我还以为谁在攻击我。”
他以为谁会先闻间他的腿,再攻击他?我问他在找什么,他举起购物袋:“蘑菇。”
难怪卢布隆山区充满了奇人异事。但再怎么样,蘑菇,就算是野菇,总也不会这样如临大敌吧。我问他蘑菇是不是会害人。“有的能害死你。”
这我倒相信。可是穿塑胶长靴、拿棍子戳弄,怎么说?不怕别人当我是没知识的乡巴佬,我指着他的右腿问。
“穿靴子是为了安全?”
“当然是。”
他用那柄“木剑”拍打胶靴,昂首阔步地走向我,猛地朝我面前的一丛七里香使出反手一击。
“蛇。”他说时带嘶嘶之声。“它们正准备冬眠呢。如果你骚扰到它——嘶嘶——它们就发动攻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给我看购物袋里的东西,冒着生命危险从林子里采来的。在我看来,这些东西一定有毒,颜色有的深蓝、有的褐红,还有极艳的桔色,完全不像市场上出售的,规规矩矩的白菇。他把袋子凑近我的鼻尖,让我呼吸一下他所谓的山之精华。我惊讶地发现确实好闻,是大地的气息;丰润饱满,带几分坚果的味道。
我再仔细观察这些蘑菇。以前我在树林里看过的,它们成团长在树下,看起来鲜艳得恶毒,我以为吃了必死无疑。那位穿靴的朋友向我保证,不但没毒,而且好吃。
“但是,”他言道:“你得认识那几种有毒。大概有.两三种。如果你不确定,拿到药房去检验。”
我倒从来没想过,蘑菇在收获与蛋炒之前,需要先接受医学检定。不过,既然肠胃在法国是最有影响力的器官,这么做确实挺有道理。不久我有事去亚维隆,便到几家药房去转了一圈。一点不错,药房成了蘑菇检验中心。本来贴在窗子上的总是些手术器具或减肥美女的图片,现在却张挂着大型草类辨识表。有些药房更慎重,竟在橱窗里摆了成堆的参考书,内容详述人类已知的各种可食野草,并附插图。
我看见有人拎着污脏的袋子走进药房,准备接受范种罕见疾病的检测似的,忧心忡忡地把袋子呈上柜台,身披白袍的药房专家,严肃地审视袋子里那些沾泥的东西,接着宣布判决。整日在痔疮药与鱼肝油之间打转的平淡日子,这对药师是一种饶富趣味的变化吧。
我在旁也看得兴味盎然,差点忘了自己来亚维隆的目的;不是在药房之间附近瞎逛,而是到糕点之王那里买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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