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68)

2025-10-09 评论

    这个葡萄牙民族留在巴西的优秀样品,背靠着壁炉架的那种姿态表示他是老巴黎;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放在壁炉架的丝绒毯上,他弯着身子跟玛奈弗太太轻轻谈话,全不把那些讨厌的资产阶级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挤在客厅里大煞风景。
    巴西人的登场,那副姿态那副神气,使克勒韦尔和男爵又诧异又着急。两人都有同样的表情,同样的预感。这对痴情汉的反应,因为同时表演的缘故,格外滑稽,明眼人一看便知端倪。克勒韦尔虽然当了巴黎区长,始终脱不了小市民和生意人气味,他的表情不幸比他的同事更持久了一点,无意之中泄漏天机,给男爵看了去。这一下,对于存心要跟瓦莱丽算账的老情人,又是兜心一箭,多了一重打击。
    “今晚上非见个分晓不可……”克勒韦尔理着牌也在那么想。
    “你有的是红桃!……”玛奈弗对他嚷道,“怎么垫牌了?”
    “啊!对不起!”克勒韦尔说着想重新抓起他丢下的牌。可是他心里仍在想:“这个男爵明明是多余的。瓦莱丽跟我的那个男爵勾搭,那是替我报仇出气;而且我有方法挤掉他;可是这个老表哪!……明明是多出了一个男爵,我不愿意人家拿我打哈哈,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亲戚!”
    那天晚上,靠了惟有漂亮女人才有的好运气,瓦莱丽装扮得鲜艳无比。雪白的胸脯在镂花的轻绡下面发光,轻绡的色调黄里带红,衬托出美丽的肩膀上玉色缎子般的皮肤;那些巴黎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长了肥美的肉还能保持窈窕。黑丝绒的长袍仿佛随时要从肩头卸落下来,她头上戴着花边,又堆满了鲜花。两条丰腴而玲珑的手臂,伸在花边鼓得老高的袖子外面。她好似那些美果,供在一张漂亮盘子里那么妖娆,教个个人馋涎欲滴。
    “瓦莱丽,”巴西人咬着少妇的耳朵说,“你瞧,我一片诚心找你来了;我的叔叔死了,我比动身的时候家产又多了两倍。我要住在巴黎,老死在巴黎,陪着你,为着你。”
    “轻一点,亨利!我求你!”
    “吓!你要我把这些人从窗里摔出去吗?我今晚非同你谈一谈不可,尤其是我花了两天功夫才把你找到。我留在这儿了,是不是?”
    瓦莱丽对她的假表哥笑了笑,说:
    “你得记住,你是我姨母的儿子,她是在于诺将军①征伐葡萄牙的时候嫁给你父亲的。”——
    ①于诺(1771一1813),拿破仑时代名将,曾出征意大利与埃及。一八○七年攻陷葡京里斯本。
    “我,蒙泰斯-德-蒙泰雅诺,曾祖是征略巴西的英雄,你要我扯谎?”
    “轻一点,要不然咱们就散伙啦……”
    “为什么?”
    “玛奈弗疯疯癫癫的跟我死腻,你知道快死的人都要抓住最后的一个欲望……”
    “这个下流东西?……我给他钱就是……”巴西人是知道玛奈弗底细的。
    “你瞧你这么霸道!”
    “啊!啊!你这些场面哪儿来的?……”巴西人终于发觉了客厅里豪华的气派。
    她笑了出来:“亨利,你说话多难听!”
    她给两道妒火中烧的目光钉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对两颗受难的灵魂望了望。牌桌上克勒韦尔是和玛奈弗一伙,对方是男爵和科凯。双方没有什么输赢,因为克勒韦尔与男爵都心不在焉,接一连二的打错牌。两个老人的痴情,在瓦莱丽调度之下隐藏了三年,这一下可完全暴露了;而她跟第一次使她心跳的、初恋的情人久别重逢,也隐藏不了眼中那点子快乐的光彩。这些幸运的男子,只消他们占有过的女人在世一天,就一天不肯放弃他们的权利。
    一个是依仗财力,一个是凭借所有权,一个是靠年富力强、财产与优先权:处在这三道激烈的热情中间,玛奈弗太太指挥若定,好似拿破仑围攻芒图①时的精神,除了要应付两支军队以外,照样想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满脸嫉妒的于洛,杀气腾腾,不下于蒙柯奈元帅当年指挥骑兵冲入俄军方阵时的气概。以美男子的资格,参议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嫉妒,正如缪拉将军②从来不知道害怕。他自以为是风月场中的常胜将军。在约瑟法那里,他是生平第一遭失败,但觉得那是由于女人的贪财;提到埃鲁淮尔公爵,他只承认输在百万家财手里,而非输在那个矮东瓜手里。可是这次,他为了嫉妒顿时头晕脑胀,冲动到极点。他把身子从牌桌转向壁炉架的动作,象米拉波③一样激烈,而当他放下纸牌,用挑战的眼光瞪着巴西人与瓦莱丽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存着又好奇又害怕的心,仿佛随时要演出动武的场面。冒充的老表望着参议官,好似打量一个大肚子的中国花瓶。这个局面拖下去是一定要闹事的。玛奈弗怕于洛男爵,正不下于克勒韦尔的怕玛奈弗,因为他决不肯以副科长的职位结束他的一生。为日无多的人总自以为前程远大,好象苦役犯总以为能够自由。这家伙不顾一切的要当科长。克勒韦尔和参议官那番没有声音的表演,也真有理由使他害怕,于是他站起身来,咬着妻子的耳朵说了一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瓦莱丽带了巴西人和丈夫进了卧室——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巴尔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