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候,孙文问南方:
——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南方在后来写给柳田国男的信中提到他当时的回答让孙文吓一跳:
——希望我们东洋人能一举将西洋人全部逐出国境之外。
若南方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则孙文大概会答以“革命”吧。
但当时孙文以英文来表达革命一词时,宁舍revolution而较喜用reform。前者百分之百是“革命”之意,后者则是“改良”,最多也只是“改革”之意。在发表于《双周评论》的《中国的现在和未来》一文中,亦自称为改革党(TheReformParty),期盼英国保持善意的中立立场。
两人经常相伴参观及用餐,想必是相当投缘。每当别人问起,南方便答道:
“讲到菌类的话题,也唯有孙医师能了解我。”
事实上在西医书院时代,孙文的细菌学确实是强项。
孙文是敢发动革命的热血汉子。他将怀有热情的人视为自己的同伴。
——希望将西洋人全部逐出境外。
南方的这番壮志豪语带有相当的热情。孙文心知那不是只有三分钟的热度,而是经过冷静观察周围后才转成的心志。
“孙医师,或许你也注意到了,在我们的后面有一个中国人在跟踪。跟昨天是同一人。”
比肩而行的南方压低声音说道。
孙文颔首,小声回答南方:
“我刚才也注意到了……但却不知道我们昨天也被跟踪了。”
那人正是密探周榕。
倘若真是周榕,那他应该比孙文晚一步抵达英国。说不定就是在孙文获释之后的事。
“我并未感觉到太大的杀气。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跟踪呢?说不定是嫌我碍事。看起来也好像是这样。”
南方说道。
“或许是想和我单独见面。不好意思,你好像成了多余之人。”
孙文说道。
“那么我就先回图书馆去。你就好好招呼他吧!”
南方迈着大步径自离去。
周榕和南方擦身而过,走上前去和孙文并肩而行。
“就等你一人落单哪!”
周榕喘了口气说道。
“明显看得出来。”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关系,那个日本人听不懂我们说的话啊……对那个人我只有一句话可形容。虽非坏人,但却是个怪人。你可别被卷入是非之中才好!”
“哦,那是你给我的忠告吧?谢谢你。”
孙文略以手掀帽说道。
“以下也是我的忠告。公使馆这次虽遭挫败,但尚未断了拘禁你的念头。你最好别单独一人行走。明白吗?你跟那个叫南方的日本人在一起,是明智之举。说不定南方也知道这事。他的举止似乎也透出这种味道……”
“哦,他也有如此细心的地方啊!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到伦敦?”
孙文问道。
“在你获释的两天前。”
“这么说来,在那个混乱时期,你人就在公使馆内啰?”
“不,除非工作需要,否则我不会去到那种地方。这世间分为阴与阳,我们是做阴的工作。一抵伦敦后,我就住进公使馆附近的一间小旅舍。现在也还住在那里呢。哈哈哈……”
周榕笑道。
“在此地的工作是什么呢?”
“将落网的你送到大清国公使馆所租用的格兰公司的船上。你的身边有公使馆的密探。”
“哈哈哈。”孙文笑着说道——“那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那密探交付我一个任务,就是监视孙文以防他逃掉。至于那密探究竟是谁,我并未获告知。”
周榕轻轻摇头。
毋庸赘言,这又是清朝独特的“相钳之制”。将一项任务分别交由二人承担,乃因不能百分之百相信执行任务者,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制度。若属机密任务,则选择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去执行。但若是这种情况,则会有一人守候在遭拘禁之犯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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