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攻灭东吴的晋,于事隔三十多年之后,逃到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来。
——我们非得向他们清算旧账不可!
作为地主的他们有了这个想法,于是企图逼迫亡命政权偿还多年来所受的不平等待遇。然而此一企图却未能如愿以偿。
无论亡命至何处,也不管被称为西晋或东晋,晋王朝毕竟有其独特体制,也就是说,官职的晋升一定要以门第家世为决定因素。虽是亡命政权,要职还是由北方来的人们占据,地方上的人才依旧只有垫底的份,因此,不满分子遍地皆是。换句话说,亡命的东晋政权,一开始就处在不安定的状态之下。
家世低微的人想发迹,途径只有两条,其一是,不嫌职位卑微,寻觅到皇帝近边伺候的差事,然后期盼得到赏识;其二是,在战场上立下功勋。因此,在东晋朝廷中最充满朝气的,是伺候于天子身边的杂役及下级职员,以及各地屯驻的军人。
在东晋,门第排行第一的是琅邪王氏。辅佐元帝最为有力的王导,就是这一族的人。后来被推崇为“书圣”的王羲之,就是王导的侄子。
王导有一个名叫王敦的堂弟,这个人娶了武帝司马炎的女儿。由于东晋元帝是武帝的侄子,因此,他这位妻子和皇帝为堂兄妹关系。所以,王敦不仅系出名门,与皇室的关系也非常亲近。
王敦于东晋建国的同时,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并且居住于武昌。西晋时代,王敦也曾以扬州刺史身份掌握过地方军权。东晋遂逐渐产生政治归王导主导、军事归王敦及琅邪王氏兄弟掌管的态势。
对皇帝而言,有力的家臣在即位之前是非常宝贵的,但是即位之后,这些人就有可能成为摇撼皇位的危险分子。
“必须趁早压制琅邪王氏的势力,不然,皇室定有后患。”
元帝亲信刘隗就曾如此进言。
王氏一族中最为危险的,是身在武昌且有能力动员兵力的王敦。在建康精励于政务的王导,虽然是个温和型人物,但朝廷却有鉴于他是王氏族人,因而对他颇为冷淡,只保留其骠骑将军的称号,尽可能地剥夺他的实权。
武昌的王敦敏感地察觉到建康的这个气氛。每次看到地方军政要员异动,与其说是为了应付外敌,用意毋宁在于牵制王敦。
王敦为此怏怏不乐。
东晋创建第四年的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率领大军,由武昌向建康进击。
——讨伐君侧之奸!
这是他出兵的名目。
元帝近臣由于抵挡不住王敦的军队,因而准许他进入首都。王敦被任命为丞相后,当然立即着手肃清反对派,许多人因此被杀,刘隗则由建康逃出,前往投靠北方羯族的石勒。王敦开始在首都建康呼风唤雨,没想到根据地武昌却在他不在时发生造反情事。他于是立刻赶回武昌,忙着镇压造反军。
新王朝甫建之初,应该上下一体,为巩固国家基础而努力,想不到一切却如此混乱。权臣相争,地方人民不拥护政府——在这个情况下,东晋怎么会有前途呢?元帝遂因忧愤而病倒,于这一年的十一月殁故,享年四十七岁。皇太子司马绍即位,是为东晋明帝。
如前所述,这是中国周边发生民族大迁徙的时期。民族大迁徙的影响及于各个层面,这个现象,在东晋皇室内也能看到。东晋第二代皇帝明帝司马绍的母亲荀氏就是鲜卑族人。明帝的胡子是黄色的,据说,其人颇有鲜卑族特性。虽然如此,明帝是聪敏且富于决断力的明君,可惜在位仅仅三年就去世,这对东晋而言,不可不谓一大憾事。
明帝幼年时期,有一个著名的故事。那时候的他当然身在琅邪。一天,使者从长安来到,父亲元帝于是问年幼的儿子明帝道:
“长安派使者来,长安在很远的地方,你知道长安和太阳哪个远吗?”
“应该是长安比较近。”明帝回答。
“为什么呢?”
“因为,长安能派使者来,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有使者从太阳那里来啊!”
“说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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