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镇压孙恩造反的第一线部队,由一个名叫刘裕的人领军。
当时从军于北府军的陶渊明,对军阀刘牢之及其部将刘裕的作风甚为失望。
孙恩于十数日内发动了数十万人——当时的人民对东晋政府何等不满,由此可见。然而造反军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他们只是一群不满被榨取和压迫而奋起的人,连武器都不会使用。在京口基地日日接受军事训练的北府军将兵,当然像对付婴儿似的把造反军击溃了。
而北府军也于此役中大大施展其暴虐之能事。
——士民失望,郡县城中几无人迹。
《资治通鉴》如此记载。残虐的不是造反军,而是政府军,这与一千五百年后太平天国战争时的情形完全一样。造反军来到时,人们并没有逃;而政府军一到,人们就争先恐后地逃个精光。诗人陶渊明对北府军感受到的失望程度,由此不难想见。这些感受,后来自然表露于他的作品之中。
听到孙恩造反军逼近首都的消息时,西府军桓玄立即以救援为名,挥军东向。事实上,在这之前,孙恩已被刘裕击退。在宫廷执牛耳的司马元显,一听到桓玄的“救援军”前来,吓得面无人色。司马元显与桓玄老早就处于对立状态。因此,他企图使用刘牢之的北府军,击退桓玄的救援军。
难道司马元显忘了王恭的前车之鉴吗?
“改革宫廷!”王恭以此为口号率领北府军迫近首都时,背叛他的是北府军真正的指挥者刘牢之。而与刘牢之共谋、使他倒戈的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元显。如今,刘牢之故伎重施,他倒戈靠向讨伐的对象桓玄。可怜虫司马元显因而被斩。
桓玄可谓棋高一着。他的企图是,将北府军解体后由自己的西府军吸收。为此,他的第一步棋是将刘牢之调离北府军。
“我上当了!”
刘牢之气得直跺脚,然而为时已晚。他原本计划以北府军兵力作为筹码,与桓玄进行交易,如今这个筹码已经被剥夺了。——刘牢之因而自杀。
翌年,桓玄终于达成父亲桓温未能完成的野心。他把安帝幽禁于浔阳,以禅让形式就帝位。桓玄定新国号为楚,并以永始为元号。
对刘牢之失望的陶渊明一度还乡,却因生计无着,只有前赴荆州,出仕于桓玄麾下。桓玄夺取首都时,陶渊明由于母亲去世正在服丧期间。服丧期间可以不用上班是当时的习惯。
永始二年(公元404年),过去为刘牢之部将的北府军官员刘裕举兵。
北府军的主要干部大部分已被桓玄肃清,刘裕则幸免于难,那是因为他并非门阀出身的人。
——铲除有可能危害国家的干部。
除了实力以外,门阀也被当做“有可能危害国家”的评价基准。非门阀出身的刘裕因而免于遭肃清,随后被编入桓玄军团。
举兵的刘裕很快就推倒了桓玄。甫建国的“楚”王朝,基础尚未巩固,就急于解体北府军。由于这件事情做得过于勉强,操之过急的结果,遂引起北府军系将兵的极大不满。刘裕就是把这样的不满组织化的。
刘裕于二月举兵,桓玄败北,于五月被杀。刘裕再度奉迎安帝,复兴东晋。桓玄是篡位者,刘裕遂成为将之推倒、复兴王朝的忠臣。东晋于次年改元号为义熙。这一年,陶渊明成为彭泽县县令,却于不久后辞职。
桓温、桓玄父子是文人的保护者。名画家顾恺之就曾受荆州桓家的保护,诗人陶渊明也对桓玄非常心仪。因此,陶渊明视桓玄的王朝被推翻为一大憾事。因为依据他的看法,那将会是尊重文化的王朝。
陶渊明的心境非常复杂。
复兴东晋的“忠臣”刘裕是北府军的中坚将校。对曾经担任过北府军文书官的陶渊明来说,刘裕是旧日同僚。如果是长袖善舞的人,一定会通过这层关系,争取到更好的职位才对。因为刘裕已是东晋最高的实力者。然而,对桓玄心仪的陶渊明,却不屑于向杀死桓玄旧日同僚的刘裕靠拢。
这已是实权逐渐由门阀贵族手中转移到实力者的时代。新实力者刘裕是出身微贱的人。由于同为微贱出身,所以,陶渊明理应对刘裕较有亲切感才对。事实上,以曾祖父曾是名将为傲的陶渊明,在观念上颇有贵族化的倾向。他之所以心仪桓玄,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使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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