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务指导觉得嘴唇干了。他用舌头舔了舔,然后继续说道:“当时飞行中队成防御队形飞行。快到目标时,他们遭到激烈攻击。其他飞机都继续前进并且投下了炸弹;有些飞机被击落了。而你的儿子却不顾领航员的恳求,脱离编队,掉头逃跑,使他的战友们受到威胁。”
沃伦德用颤抖的手放下威士忌杯子。
“在他往回逃跑的途中,”理查森说道,“他的飞机被炮弹击中,领航员身受重伤,你儿子倒安然无恙。但你儿子却离开飞行员座位,拒绝驾驶。尽管那位领航员身带重伤,并且不是专门的驾驶员,他仍接过操纵杆,企图把飞机开回去……”他想,如果他闭上眼睛,他就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那狭小、拥挤的驾驶舱内溅满血渍,那是领航员的血;发动机震耳欲聋;机身上被炮弹炸出的一个大窟窿,风猛烈地卷进来;外面是轰轰的炮声。机舱内……恐惧四伏,象是阴冷可怖的乌云。在驾驶舱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畏缩颤抖着的、精神崩溃了的身影……
你这卑鄙的杂种,你这可怜愚蠢的杂种,理查森想,你垮了。我们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这条细微的道德边界旁犹豫,你却一脚跨过去了。上帝知道,你干的事情多少人都想干而不敢干。现在我们有什么权利指责你呢?
哈维·沃伦德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站了起来,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想听下去了。”
理查森停住了。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了:飞机在英格兰迫降了——那位领航员尽了最大的努力。人们把他们从飞机的残骸中拉了出来。霍华德奇迹般地根毛未损,领航员却已不行了……后来医护人员说,如果不是为正在返航用力驾驶而失血过多,他本来会活的……军事法庭;宣判有罪……自杀……后来,报告被保密,整个事情被封锁了起来。
但哈维·沃伦德是了解情况的。即使在编织他那虚妄而愚蠢的英雄传奇时,他一直是知道真情的。
“你要什么?”他颤抖地问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理查森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你和头儿的那份书面协议。”
反抗的火焰在他的眼里跳动。“要是我不交出来?”
理查森说:“我希望你别问我这个问题。”
“我正在问你。”
党务指导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是那样,我将把军事法庭的情况搞个材料油印散发,把这些材料用白信封匿名信寄给渥太华的一切重要人物:议员、部长、报社、公务员、你们部的副部长们……”
“你这个蠢猪!”沃伦德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下流的恶棍、猪猡。”
理查森耸耸肩。“我并不想这样做,除非你逼迫我。”
“人们会理解的,”哈维·沃伦德说。他脸上的血色开始恢复了。“我告诉你,他们会理解和同情的。霍华德当时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本来一直都会同情的,”理查森说道。“而且即使现在,他们仍会为你的儿子难过。但不是为你。他们本来会的,但现在不会了。”他朝墙上那凹进去的画像、画像下那荒谬而无用的遗物点点头。“他们将记住你这套把戏的,你将成为渥太华的笑料。”
他心里在怀疑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当人们知道这事后,许多人将会感到好奇,会做出种种猜测,但也许很少会有人发笑。有时人们会表现出难以预料的理解与同情。也许,大多数人会感到奇怪,奇怪是什么扭曲心灵导致沃伦德搞这种欺骗呢?是不是他要使自己的辉煌之梦在儿子身上体现?是不是他那巨大的失望和死亡的悲伤使他的精神受到了影响?理查森本人只能感到一种深深的、痛楚的怜悯。
但沃伦德却相信自己将受人嘲笑。他脸上的肌肉在抖动。他突然奔向壁炉,抓起炉旁的一根拨火棍,然后举了起来,狠狠地朝上面的画像打着,砍着、撕着,直到只剩下画像框和几片帆布为止。然后他一棍子砸碎了飞机模型,接着又把图囊和军帽扔进壁炉里。他转过身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嗯,这下你满意了吧?”
理查森也站了起来。他平静地说道:“你这么做我很遗憾。你没必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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