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写名字叫‘雪(12)’的诗,晚上我也不准备去剧院。您这条新闻就不准确了。”
“您别说得那么肯定。有些人瞧不起我们,认为事情还没发生新闻就写好了,这不是在做新闻而是在占卜,但后来他们却看到事情完完全全是按照我们写的那样在发展,他们又感到那么不可思议。很多事情正是因为我们事先写了才发生了。现代的报业应该这样才对。您可别剥夺我们在卡尔斯现代化的权力啊,您不会让我们伤心吧,我肯定您一定会先写一首名为‘雪(12)’的诗,并且一定会来剧院朗诵的。”
报上还有其他一些新闻,如关于竞选集会的通知,从埃尔祖鲁姆来的疫苗开始给高中生注射,市政府推迟两个月收缴水费给卡尔斯人提供了便利,等等。在这些新闻中卡发现了一则先前没注意到的新闻。
大雪(12)切断了交通
持续两天的大雪(12)使我市与外界的交通完全中断了。继昨日通往阿尔达汉的公路封闭后,今天通往萨勒卡莫什的公路也开始禁止通行。一些路段因积雪(12)和结冰不能通行,驶往埃尔祖鲁姆的耶尔玛兹公司的长途车不得不中途返回。据气象部门通报,未来三天内本地将持续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和大雪(12)的影响。卡尔斯,同以往的冬天一样,三天内完全要靠自给自足了。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整理自己的机会。
卡站起身正要走的时候,塞尔达尔先生抢身挡在了门口,让卡听完他最后要说的几句话。
“不知道吐尔古特先生和他的女儿们会跟您说些什么!”他说。“我常登门拜访他们,他们是真诚的人,但您别忘了:伊珂女士的前夫是宗教政党竞选市长的候选人。大家都知道随她父亲来这里读书的妹妹卡迪菲是主张戴包头巾的女孩子中最为极端的。她们的父亲则是原共产党!至今没有一个人能弄清楚他四年前为什么在卡尔斯最糟糕的日子里选择来到了这里。”
尽管突然听到这么多使自己不安的事情,但卡一点声色都不动。
大雪(12)中,从法伊克贝依街到新人生糕饼店的路上,尽管刚知道了一些坏消息,但卡的脸上为什么会隐隐约约有些微笑呢?他的耳边响起佩皮诺?迪?卡普利的歌曲《罗伯塔》,他觉得自己像屠格涅夫小说中去和梦想多年的女人约会的浪漫而忧郁的主人公。屠格涅夫厌倦了那些无休无止的问题和原则,离开了被自己鄙视的国家,去了欧洲却又对她充满思念和爱恋。卡喜欢屠格涅夫和他优美的小说,但是,说实话,卡却并没有像屠格涅夫小说中那样,他并不是很多年来都在梦想着伊珂。他只是梦想着伊珂那样的一个女人;也许伊珂偶尔曾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过。但自从他知道伊珂离开她丈夫后,他就开始想念伊珂了,虽然此前并没有想念得那么多,但现在为了和伊珂建立更深更现实的关系,卡就用他感觉到的音乐和屠格涅夫式的浪漫来弥补这一不足。
然而,走进糕饼店和她同坐在一起,他脑子里屠格涅夫式的浪漫就消失了。伊珂比刚才在旅馆、比大学时显得更漂亮。她那真真实实的美丽,她那淡淡涂抹了的红唇,她那白皙的肤色,她那眼眸中的明亮清澈,以及她那让人感到亲近的真诚,都使卡感到不安。伊珂突然显得如此的真诚,使卡担心自己不是那么自然。生活中卡最担心的是写出很糟糕的诗,其次就是这种不自然的感觉。
“路上,我看到工人们从边境卡尔斯电视台向民族剧院拉直播用的电缆,像拉晾衣绳一样。”他说,想以此来打开话题,但却一点儿也没笑,因为他担心那样一来会显得自己是在嘲笑偏远地区生活的乏味。
有一阵子,他们就像带着善意、决定相互谅解的夫妻一样,寻找着能心平气和谈论的共同话题。一个话题刚结束,伊珂微笑着很有创造性地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下着的雪(12)、卡尔斯的贫困、卡的大衣、他们觉得对方没多大的变化、烟难戒、卡在伊斯坦布尔见过的那些人……两人的母亲去世后都安葬在伊斯坦布尔的费里科依墓地,这一点,正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拉近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他们轻松地聊着一些话题,这种轻松就像知道了对方同属一个星座的一对男女,相互间感到的——即使是装出来的——那种暂时的轻松。他们聊了聊两位母亲在他俩生活中的地位(很短),聊了聊卡尔斯的火车站为什么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稍长),聊了聊他们见面的糕饼店所在的位置1967年前还是一座东正教教堂,教堂的门现在还收藏在博物馆里,聊了聊博物馆里亚美尼亚人大屠杀这一特别部分(一些游客开始以为这部分是为了纪念被土耳其人杀害的亚美尼亚人,后来才知道刚好相反),聊了聊糕饼店里仅有的那个半人半鬼、耳朵有点背的侍应生,聊了聊卡尔斯的茶馆因为失业的人们喝不起而不卖咖啡,聊了聊引导卡到处采访的报业人士和其他当地报纸的政治观点(所有的报纸都支持军人和现政府),他们还聊了聊卡从口袋里取出的第二天的《边境城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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