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37)

2025-10-09 评论

    “可我并不痛苦。”卡说。
    “如此不幸福的人事实上并不痛苦。因为这里的人们有他们紧紧抓住的一种慰藉和希望。在这里没有伊斯坦布尔那种玩世不恭的无信仰者。在这里所有的事情更简单。”
    “你想让我去,那我现在就去。巴伊塔尔哈内街是哪条街呢?我在那里要待多久?”
    “待到你内心平静下来为止!”伊珂说。“你别怕相信什么。”她帮卡穿上大衣。“你还记得关于伊斯兰教的知识吗?”她问卡,“你还记得小学时学过的祷辞吗?到时别弄得很尴尬。”
    “童年时我家里的女佣经常带我去泰什维奇叶清真寺,”卡说,“她不是去祈祷而是去和其他的女佣们聚在一起聊天。她们说闲话等着礼拜的时候,我和其他小孩们在地毯上打滚玩闹。上学时,老师会抽我们耳光,揪着我们的头发,往放在木板凳上打开的宗教课本上撞,让我们记住古兰经第一章。为讨好老师,所有的祷辞我都背得很熟。关于伊斯兰教,学校里教的所有内容我都学过,可都忘光了。今天关于伊斯兰教的知识似乎只剩下安东尼?奎恩主演的电影‘呼唤’了,”卡微笑着说,“前不久在德国的土耳其语频道里不知什么原因放了德语版的这部片子。晚上你在这里,是吗?”
    “是的。”
    “因为我还想再给你朗诵一遍我的诗,”卡说着,把笔记本放进了大衣口袋,“你觉得美吗?”
    “确实很美。”
    “美在哪儿?”
    “不知道,但的确很美。”伊珂说,她打开了门,正要出去。
    卡猛地抱住了她,吻着她的嘴。

    有人看到卡从旅馆出来后,在雪(37)中从竞选宣传小旗下穿过,直奔巴伊塔尔哈内街。他是那么的幸福,就像他童年时代极度幸福的时候,在他的想像里这个影院里因为兴奋开始同时播放两部电影。第一部电影中,在德国的某个地方——不是法兰克福他家里——他和伊珂在做爱。他不断地幻想着这个画面,有时他看到他们做爱的地方是在卡尔斯旅馆的房间里。他脑子里的另外一个影院里,则在播映着与“雪(37)”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有关的词和幻象。
    他走进了绿园餐馆,餐馆的墙上挂着阿塔图尔克画像和瑞士雪(37)景画。原先是要去问路的,可后来看到紧挨着画的架子上的酒瓶,他灵机一动,坐到了桌旁,急急忙忙地要了一杯拉克酒,还要了白奶酪和鹰嘴豆。电视里播音员报导说,尽管雪(37)很大,但今晚卡尔斯历史上首次在演播厅外进行的现场直播的准备工作已快完成,还概要播报了些当地新闻和国内新闻。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不使敌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副市长给电视台打了电话,禁止报导教育学院院长被刺的消息。卡像喝水一样一口气喝了两杯拉克酒后才留意到了这些。
    喝完第三杯拉克酒后,他走了四分钟,来到了修道院,门由上面自动开了。卡在爬着陡峭的楼梯时,想起了还在夹克口袋里装着的穆赫塔尔的那首名叫“楼梯”的诗。他相信一切都将会很顺利,但还是有些不安,就像一个小孩明知道不会打针,可进诊所时还是感到害怕一样。刚到上面,他就后悔来这里了:尽管喝了拉克酒,内心仍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教长一见到卡,马上感觉到了他内心的这种恐惧。卡也明白教长看出了自己的恐惧,但教长身上有这么一种东西存在,它使卡并不以自己的恐惧为耻。上到楼梯间,墙上有面桃木框镜子。卡从那面镜子里第一次看到了教长。屋子里人多得像沙丁鱼一样。人们的呼吸、体温使屋子变得挺暖和。卡突然发现自己在吻教长的手。所有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当时卡并没注意周围的环境,也没注意屋里的众人。
    屋里大约有二十来人,他们是来这里参加星期二晚上简单的宗教仪式,听教长说话或是诉说自己的痛苦。这些人中有奶厂厂长、小贩、五六个茶馆老板、一个半瘫的年轻人、公交公司的斜眼主管和他上了年纪的朋友、电力公司的守夜人、在卡尔斯医院待了四十年的看门人……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来教长这里,他们认为能在教长身边就是一种幸福。
    教长从卡的脸上清楚地看出了卡的不知所措,他像演戏似的吻了卡的手,像是表示尊敬,更像是吻一个小孩的可爱小手。尽管卡早料到教长会这么做,可还是有些惊讶。知道大家都在注视着他们,也知道大家都在仔细听着他们,他们还是开始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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