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38)

2025-10-09 评论

    “你能接受我的邀请,我深感荣幸,”教长说,“我梦见你了。梦中还下着雪(38)。”
    “我也梦见您了,尊敬的先生,”卡说,“我来这儿是为了寻找幸福。”
    “你能想到你的幸福在这里,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幸福。”教长说。
    “在这里,在这个城市,在这屋子里,我很害怕。”卡说,“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一向都害怕这样。我从不想吻任何人的手,我也从不想让任何人吻我的手。”
    “你向我们的兄弟穆赫塔尔讲了你内心的美好,”教长说,“正在下着的这场神圣的雪(38)使你想到了什么呢?”
    卡这才发现教长右手窗户边上坐着的那人正是穆赫塔尔。额头和鼻梁上贴着创可贴。为了遮住紫青的眼眶,就像得了天花而眼瞎了的老头们那样,戴了副很大的墨镜。他正朝卡微笑着,可看不出一丝友好。
    “雪(38)让我想起了真主安拉,”卡说,“雪(38)还使我想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神奇和美丽,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一片沉默中,卡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教长也很满意这种局面,这使卡有些生气。“您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他问道。
    “哪里,哪里,”教长说,“听了穆赫塔尔先生所说的,我们想您需要找个朋友敞开心扉聊聊天。”
    “好吧,那咱们聊聊吧,”卡说,“来这儿之前,我因为害怕喝了三杯拉克酒。”
    “您为什么怕我们?”教长说,他做出很吃惊的样子,眼睛睁得很大。教长是个胖胖的挺可爱的人,卡看到教长周围的人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说了你们别介意。”卡说道。
    “我们不会介意,”教长说,“来,请坐到我身边来。对我们来说,了解您的恐惧很重要。”
    教长这种半是认真半是做戏的语气让人觉得可笑。卡刚一坐下,觉得自己也想模仿一下他这种语气。
    “我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希望自己的国家振兴,人们越来越自由,越来越现代,”他说,“可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宗教总是反对这些。也许我是错了。很抱歉,也许我现在喝多了才说了这些话。”
    “哪里,哪里。”
    “我在伊斯坦布尔尼尚坦石的上流社会环境中长大。我一直想像欧洲人一样。我认为信仰让妇女们穿着袍子蒙着脸的安拉和成为一个欧洲人是无法同时让人接受的,所以我一直远离宗教。到欧洲以后我觉得可能有完全不同的安拉存在,不是那些蓄着胡须、保守落后的边远地区的人所说的那种。”
    “欧洲有另外一个安拉存在吗?”教长抚着卡的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希望有这样的安拉存在,在他的面前我不需要脱掉鞋子,不需要屈膝吻他的手,他能理解我的孤独。”
    “安拉只有一个,”教长说,“他是全知的,全觉的,他也理解你的孤独。如果你相信他,并且知道他能看得见你的孤独的话,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孤独。”
    “您说得很对,教长先生,”卡说,他觉得自己也是在对屋里所有人说。“因为我孤独,所以我不信安拉,因为我不信安拉,所以我无法摆脱孤独。我该怎么办呢?”
    尽管他有些醉,尽管能把心里所想的勇敢地告诉一个真正的教长他感到一种未曾想到的高兴,他头脑中另一个部分也很清楚地意识到他所在的地方是很危险的,所以他有些害怕教长的沉默。
    “你真想听我的想法吗?”教长说,“我们就是您所说的蓄着胡须、保守落后的那些边远地区的人。但就算剃去胡须也无法改变我们乡巴佬的身份。”
    “我也是边远地区的人,我还想到更边远的地方去,在世界上最不为人知的一个角落里,在大雪(38)飘落的时候被人完全遗忘。”卡说。卡又吻了吻教长的手。他高兴地发现这次他丝毫没强迫自己。但他又感觉到他头脑中另一部分还是由西方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自我控制着,蔑视他所做的一切。
    “对不起,来这儿之前我喝了酒,”他又说了一遍,“我现在感到一种罪过,因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安拉,我认为安拉是属于没受过教育的人的,是属于那些盖着头的大婶和那些拿着念珠的大叔的,是属于那些穷人们的。我没有信仰的一个原因就是狂妄。但现在我想相信是安拉在下着外面这场美丽的雪(38)。有一个安拉专注于世界上隐含着的对称,‘他’会使人类更加文明,更加有修养。”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奥尔罕·帕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