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书(43)

2025-10-09 评论

    写下这一切,让他想起那些侦探小说,而自己恍若故事里的主人公。他感觉自己正逐渐接近一扇门,通往如梦,通往一个新的世界,通往一个他渴望成为的新身份。在门后隐约可见的那个世界里,被人跟踪的感觉是正当合理的。假使一个人相信自己被人跟踪,那么他一定也会相信自己可以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寻找一名失踪者,坐在桌前,列出所有必要的搜查线索。
    卡利普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像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但通过假装自己就是、“像是”这么一个人,或多或少减轻了一些包围在四周让他喘不过气的物品和故事。稍晚之后,年轻的服务生——他的头发从正中央惊人地对称分边——端来卡利普向餐厅叫的餐点,这时的卡利普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侦探小说的世界,到处都是写满线索的纸张。出神的程度,甚至连放在脏托盘上的烤肉饭和红萝卜沙拉,在他眼里似乎也不再是他吃惯的乏味菜肴,而变成了他从没见过的珍奇美馔。
    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他顺手拿起话筒,仿佛已经等了很久。打错了。吃完饭挪走托盘后,他打电话回自己尼尚塔石的公寓。他让电话响了很久,脑中想像着如梦,回到家累了,爬下床接电话。没有人接,但他并不讶异。他又拨电话给荷蕾姑姑。
    为了先发制人,不让姑姑有机会提出新问题,卡利普一口气把事情交代清楚:因为他们的电话坏了,所以他们没办法打电话联络;如梦当天晚上就复原了,精神饱满,一点也没事,她现在穿着那件紫色的外套,心情很好,正坐在1956年的雪佛兰出租车里等卡利普;他们正准备前往伊兹密尔,去探视一位重病的老朋友;船不久要开了,卡利普在路上一间杂货店里打电话;多谢杂货店老板,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肯借他用电话;要挂了,姑姑,再见!然而荷蕾姑姑仍设法插话问道:你们确定门都锁好了吗?如梦有没有带她的绿毛衣?
    一直到赛姆打来时,卡利普还在思考,一个人光盯着一张他从没去过的城市的地图,是否可能产生深远的改变?赛姆告诉卡利普,早上他走了之后,自己又继续在数据库里钻研,结果发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线索:那位意外害死老妇人的默哈玛特·伊玛兹,没错,他很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他用的名字不是他们之前推测的阿哈马·卡刻或哈尔敦·卡拉,而是像个游魂似的,以一个丝毫不含半点化名意味的穆阿马·厄吉尼之名行遍天下。之后,当赛姆在一本全然拥护“相反观点”的刊物里遇到同一个名字时,他并不讶异,令他吓一跳的是,另外又有一个名字叫沙利·果巴契的人,发表了两篇尖锐批评耶拉专栏的文章,里头不仅使用了同样的修辞形式,甚至连错字都一模一样。仔细推敲后,他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姓名不但与如梦前夫的姓名有着相同的子音,而且还彼此押韵。接着他又看到,此人的名字出现在一本小型教育刊物《劳动的时刻》中,头衔是总编辑。于是赛姆替卡利普记下了这个编辑办公室的地址,位于城市西边的郊区:巴克尔廓伊,锡南帕夏区,艳阳丘,瑞夫贝街十三号。
    挂上电话后,卡利普在市内电话簿的地图上找出锡南帕夏区。他很惊讶,艳阳丘新开发区涵盖了一整片原本荒凉的丘陵地,十二年前如梦和前夫刚结婚时,因为丈夫想要对劳工进行“田野调查”,他们便搬进了那里的一栋违章建筑。卡利普仔细检视地图,看出那片他曾经去过一次的丘陵地,如今已划分为多条街道,每一条都依照独立战争中的英雄命名。角落里有一块广场,上头标示着绿色的公园、清真寺的宣礼塔和一块小小长方形的阿塔图克雕像。这是卡利普一辈子也无法想像的一片区域。
    他打电话到报社,对方说耶拉还没有来,接着他打电话给易斯肯德。他告诉易斯肯德他已经联系上了耶拉,也传达英国电视台想采访他,耶拉好像也不反对这个提议,只不过他最近实在太忙。叙述故事的过程中,他听见另一头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就在电话附近。易斯肯德告诉他,英国人至少还会在伊斯坦布尔多待六天。他们听说了许多关于耶拉的佳评,他相信他们会愿意等,如果卡利普有兴趣的话,可以主动去佩拉宫饭店[1]佩拉宫饭店(PerapalasHotel):建于1892年,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推理小说大师阿嘉莎·克莉丝蒂便多次投宿此旅馆的411号房,在此写下《东方快车谋杀案》。[1]拜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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