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生(37)

2025-10-09 评论

    “阿里,我的好孩子,你信真主吗?”坐在紫色椅子上的男人打断我。
    我认真思索着。
    “我的嘉娜还在等我,”我说:“她在饭店房间里。”
    “真主是每个人的甜心[1]嘉娜(Janan)与土耳其文中的“甜心”同字。[1]。”他说:“就去和你的至爱结合吧,不过明早要去‘维纳斯’理发店刮个胡子。”
    我出了门,走入温暖的夏夜。我对自己说,炸弹就像意外,也是个幻梦,你永远不知道它何时出现。我们是可悲的输家,显然,我们输掉那场名为历史的赌局;而现在,我们沦落到要在未来几个世纪相互轰炸抨击,希望说服自己,我们是赢家,品尝到胜利的滋味。我们在齿轮箱、古兰经卷册、为真主之爱制作的糖果盒、书籍、历史与世界中,安置炸弹,炸毁我们的灵魂和肉体,巴望能够升天。我正想着这样的情节演变倒不算太糟时,看见了嘉娜房里的灯光。
    我走进饭店,上楼步入房内。妈妈,我真的醉了。我在心爱的嘉娜身边躺下,沉沉入睡,相信自己已把她揽入臂弯中。
    早晨醒来时,我看见我的嘉娜睡在身旁。她脸上的神情,和在巴士上看录像带时一样焦虑,带着戒心。她扬了扬淡棕色的眉毛,仿佛正期待梦中接下来的惊人发展。水槽中的水龙头仍在滴水。一道尘灰的日光,穿透窗帘渗入屋内。当光束洒落在她的腿上,光线变成了蜜色。睡梦中的嘉娜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当她翻身时,我静静地离开房间。
    前往维纳斯理发店的路上,我的前额能感觉到清晨的凉意。我在店里看到昨晚遇见的那个人,也就是踩熄嘉娜烟蒂的人。他正在刮胡子,脸上满是泡沫。坐下等待时,我闻到刮胡皂的气味。我认出那个味道,完全领悟了。我们的眼神在镜中相遇,两人相视而笑。显然,他就是要领我们去见妙医师的那个人。

    前往妙医师住所的路上,嘉娜坐在那辆有尾翼的六一年的雪佛兰轿车后座,手里性急地挥舞着一份《古铎邮报》,像个桀傲不驯的西班牙公主;而我则坐在前座,仔细望着鬼魅般的村落、破烂不堪的桥梁和乏味无趣的小镇。我们的司机身上透着OP牌刮胡皂的气味,话不太多。听收音机时,他喜欢在各电台间转来转去,把相同的新闻及相互矛盾的气象报告反复听上很多遍。安那托利亚中部可能下雨,可能不会;滨爱琴海的部分地区也许有局部豪雨,或者是多云的天气,或者晴天。我们在局部多云的天空下旅行了六小时,经历了海盗电影和神话故事里才有的恐怖骤雨。当雪佛兰的车顶遭最后一场暴雨无情地狂敲猛打之后,我们骤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景色完全不同、如故事书场景那样美丽的地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终于不再有气无力地摆动。这个呈几何图形的土地上,阳光灿烂闪耀,骄阳照在左侧车窗的通风口上。多么清澄、明亮、安宁祥和的国度啊,对我们尽吐你的秘密吧!叶片上挂着雨滴的树木是活生生的树。在我们行经的小径上穿梭飞舞的鸟儿和蝴蝶,平静又泰然自若,没有一头撞上挡风玻璃的意图。我很想问,这位住在故事书里的巨人,到底藏匿在这个世外桃源的哪个角落?粉红色小矮人和紫衣女巫,究竟躲在哪棵树背后?当我正打算指出这里没有任何标志,任何字样均付之阙如之际,闪烁着光亮的高速公路上,一辆保险杆上贴着“想清楚再过”贴纸的卡车平稳地驶过。我们行经一座小镇,接着左转,驶入一条碎石路,攀上山丘。日暮前,我们又经过一两处破败的村落,瞥见一座座阴暗的森林,然后汽车终于在妙医师的住家前停下。
    妙医师的家是木制房屋,看起来很像那种改装成小旅馆的乡下房舍。如果原本居住的家庭因为死亡、遭遇不幸或搬走而消失无踪,空出来的房舍就会被改装为旅馆,通常叫作迎宾宫、天国之殿、欢乐宫廷或舒适寝宫,诸如此类。不过这里没有当地消防车的踪影,也没有沾满灰尘的拖拉机,或名为“小城烧烤”之类的餐馆。这里,只有孤寂。这幢房子的楼上只有四扇窗户,而非同型房屋的六个。第三个窗内的橙色灯光,照射在屋前三棵法国梧桐较低矮的枝干上。桑椹树的轮廓在黑暗中隐隐可见。窗帘内有动静,一扇窗户砰砰作响,脚步声,门铃响,有个人影移动,门开了。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妙医师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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