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22)

2025-10-09 评论

    我默然无语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泪水。她看见我流泪,便问我因何悲伤。可我无法回答她。我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像是要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下来似的,因为我感觉到泪水在我面颊上流淌。她明白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刨根问底。她掏出自己的手帕,一边在快活地吃着宵夜,一边不时地在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在这个姑娘的身上,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极其可怕而又极其温馨的东西,还有着一种极其奇特地夹杂着怜悯的不知羞耻的神情,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倘若她在大街上拉住我的手的话,她会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我觉得真是奇闻,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也不知她是何许人,跑到我面前来吃宵夜,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用她的手帕替我擦眼泪,致使我既反感又像是被迷住了。我听见酒馆老板在问她是否认识我,她回答说是认识,叫人别打扰我。不一会儿,玩牌的人走了,酒馆老板关好外面的窗户和店门之后,回到店后面去了,店堂只剩下我和这个姑娘了。
    我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我是听命于一个极其奇特的绝望的举动,所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的思维像是在一座迷宫里挣扎。我觉得我不是疯了,就是听命于一种超自然力的摆布。
    “你是谁?”我突然嚷道,“你想干什么?你在哪儿认识我的?谁让你替我振眼泪的?你是在干你的活儿吗?你以为我会要你?我连指头碰你一下都不愿意。你想干什么?说呀。你想要的是钱吗?你的这份怜悯要多少钱?”
    我站起身来想走,但我感到摇摇晃晃的。同时,我两眼模糊,浑身发软,支持不住,随即跌坐在一只凳子上。
    “您很痛苦,”那姑娘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德像个孩子似的乱喝一气,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在这把椅子上坐着,等看街上有马车过来。您告诉我您母亲住哪儿,马车将把您送回家去,既然您真的,”她笑嘻嘻地补充说道:“既然您真的觉得我很丑。”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醉了,我弄错了。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是否看错了,或者是我此时此刻看不清楚。可是我突然发现这个风尘女子的面容同我情妇酷似。我这么一看,顿时浑身发冷。人有时会觉得头发倒竖。老百姓说那是死神从你头顶经过,但从我头项经过的并不是死神。
    那是世纪病,或者这个姑娘本身就是世纪病。而正是她,脸色苍白,面带嘲讽,还带着那副沙哑的嗓子,走到酒馆尽头的我的面前坐下来

    当我发现这个女子酷似我的情妇时,我那病态的脑子被一种丑恶的、无法抗拒的念头所攫住,于是我便立即把它付诸行动。
    在我们恋爱之初,我的情妇有时候会出其不意地跑来看我。这时候,我的小房间里就像是过节似的。鲜花有了,壁炉里升起了旺火,我忙着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床也装扮得像喜床一般,以迎我的心上人。我常常看着她坐在镜前长沙发上,我静静地欣赏着她,一连几个钟头,我俩谁也不说话,只有两颗心在交谈。我定睛凝视着她,觉得她就像是玛帕仙女一样,能把我在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的这间孤寂冷清的小屋变成天堂。她就坐在那儿,在所有那些书籍中间,在所有那些散乱的衣服中间,在所有那些破烂家具中间,在这凄凉的四面墙壁之间。但在这寒怆潦倒的环境中,她在慢慢地闪烁出光芒!
    自从我失去了她之后,这些回忆便紧缠住我不放,使我夜不能寐。我的书籍、我的墙壁都在跟我谈起她,这使我简直受不了了。我不敢靠近床,只好跑到街上。当我不趴在床上哭泣的时候,我对床怕得要命。
    于是,我把那姑娘带回我那小屋,我让她背对着我坐下。我让她半裸着身子。然后,我在她身边把屋子收拾一番,就像从前收拾屋子迎接我的情妇那样。我把那两把扶手椅放在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曾放过的地方。
    一般来说,在我们所有的幸福回忆中,有某一个回忆是占着主要位置的,譬如,有这么一天,这么一个钟头是比其他的日子、时刻更加幸福的,或者,即便并非如此,那它也是幸福的典型代表和不可磨灭的范例。在所有这一切之中,有这么一个时刻来到了,那么人们就会像洛普-德-维加喜剧中的泰奥多尔一样地嚷叫起来:“幸运女神啊!放一根金针在你的轮子上卡住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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