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空寂无人;一股干冷的风吹拂着尘埃;夜空无云,昭月当空,照亮着睡着了的那个工人呆着的地方。我就这样同这个大老粗对面而坐,他没有想到我在他的面前,而且,他在这条石长椅上睡得也许比在他家的床上还要甜美。
此人不禁让我从自己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站起身来,给他腾出地方,然后,我又走回来坐下。我不能离开这个门口;我宁可不要一个王国也不愿去敲这个门。后来,我前后左右地溜了一阵之后,终于本能地停在了那个酣睡者的面前。
“睡得好香呀!”我心中暗想,“这人肯定连梦都不做;他妻子此时此刻或许正在打开他睡的顶楼,以迎邻人。他衣衫褴褛,双颊凹陷,两手皱巴巴的,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虫。待他醒来时,等待着他的是那无尽的啃噬人的忧愁和数不清的要人命的焦虑;然而,今天晚上,他袋中有了一个埃居,便走进一家小酒店,购得消愁解网之物。他在这一周里,挣了点钱,换来一夜的酣睡,这钱也许是他原要给他的孩子们吃晚饭的。现在,他的妻子可以抛弃他,他的朋友可以像贼似的溜进他的破屋。而我则可以拍他的肩膀,冲他喊道有人要杀他,他家着火了。他将会翻一个身,继续睡他的觉。”
‘可我呢!可我呢!’我大步穿过街道继续想道,“可我却不愿睡觉,我今晚身上的钱足以让他睡上一年的了,我是那么地自豪,那么地疯狂,竟不敢走进一家酒馆,我竟没有想到,如果说所有的不幸者之所以进酒馆,那是因为出酒馆的时候,不幸者变成了幸福的人。啊,上帝!一串葡萄酿造的佳酿,足以消除人间最大的忧愁,足以粉碎魔鬼在我们的路上布下的看不见的所有罗网。我们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我们像殉道者似的受苦受难。在我们悲伤绝望之时,我们觉得世界塌下来了,砸在了我们的头上,我们像亚当被逐出伊甸园时哭成个泪人。而为了治愈一个比世界还要大的伤口,只须手稍许动一下,用美酒滋润一下胸膛。我们既然让人如此这般地来安慰我们,我们的忧伤是多么地悲惨呀!我们十分惊讶,上苍明明看见了我们的忧伤,却不派天使前来接受我们的祈祷;它无须为此而那么操心;它看见了我们的一切痛苦,一切欲望,看见了我们对颓废思想的一切自豪以及包围着我们的罪恶之海,可它只是在我们的路旁是上一颗小小的罪恶之果。既然这个人在这张长椅上睡得那么香甜,我为什么就不能在我这张长椅上睡上一觉呢?我的情敌也许在我情妇那里度其良宵;拂晓时分,他将从她家出来;她将半裸着身子把他送到门口,他们将看见我睡在那里,他们的亲吻将惊醒不了我,他们将拍拍我的肩膀;我将翻一个身,然后又继续睡觉。”
于是,我怀着一种异样的欢乐,开始去寻找一家酒馆。因为已过了午夜,几乎所有的酒馆都关门了。这使我十分气恼。我心想:“怎么!连这么点安慰也不给我?”我便到处去找,去敲每个酒铺的门,大声喊着:“打酒!打酒!”
最后,我总算找到一家尚开着门的酒馆:我要了一瓶酒,没有看它是佳酿还是劣酒,便大口大口地喝光了它;然后,我又要了一瓶,又再要了第三瓶。我把自己当成了病人,硬着头皮喝,就像这是医生开的药,不喝就没命了。
不一会儿,酒劲儿上来了,我像是坠入云雾之中。因为喝得太猛,我一下子便醉倒了。我感到神志不清,然后清醒了些,随后又昏昏沉沉的了。最后,脑子不灵了,我抬头望天,好像在与自己诀别,随即便双肘贴桌,趴在了桌子上。
这时,我才隐约感到店堂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酒馆的另一头,有一伙形容丑陋的人,他们面庞苍白,消瘦,声音粗哑。从他们的衣着可以看出他们虽不是有产者,但也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总而言之,他们是属于来历不明的那一类人,是最卑劣的人,既无职业,也没钱财,更无一技之长,除非是干下流的勾当,他们既不是穷人,也不是富人,但却有着富人的恶习和穷人的痛苦。
他们玩着讨厌的纸牌,一边在低声地争吵着。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很年轻、很漂亮的姑娘,穿得干干净净,除了她的嗓音同他们一样沙哑、微弱而外,她与他们毫无相同之处,若不是她的面容艳若玫瑰,你会以为她是个干了六十年的街头小贩哩。她在注意地看着我,想必很惊讶我独自一人呆在小酒馆里,因为我穿得很漂亮,几乎可以说是十分讲究。她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过我的桌子前面时,她拿起桌上的酒瓶,发现三只酒瓶全都空了,便菀尔一笑。我看见她的牙齿洁白整齐,白得可以照人。我拉住她的手,请她在我旁边坐下来。她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并让侍者给她送育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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