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4)

2025-10-09 评论

    那时候,就是这么混乱,必须从中做出抉择;展现在那些充满活力和胆量的帝国的儿辈和大革命的孙辈的孩子们面前的,就是这么个混乱状况。
    可是,对于过去,他们已不再留恋,因为信心已丧失殆尽;至于未来,他们是喜爱的,暗!就像皮格马利翁-加利泰:对他们来说,未来就像是一尊大理石雕情妇,他们等待着它的复活,企盼着血液在它的血管中流淌。
    因此,留给他们的只是今朝了,只是既非黑夜也非白日的世纪的精神、黄昏的天使;他们发现它坐在一只塞满骸骨的石灰袋上,紧缩在利己主义者的大衣中,在凛冽严寒中瑟瑟发抖。看见这个半似干尸半似胎儿的幽灵之后,他们的心中陡然升起对死亡的忧愁来;他们走近这个幽灵,就像一个旅行者那样,人们在斯特拉斯堡指给他看一个沙文登的老伯爵的穿着新嫁娘服饰入殓的千金一样:这具幼小身材的尸骨让人悚然,因为她那两只发青的纤细的手上,还戴着结婚戒指,而她的头颅却已在楼子花冠之下化作了尘埃。
    就像是暴风雨将至,森林中刮起一阵可怕的狂风,吹得所有树木不停地摇动,然后便是一片沉寂;拿破仑即是如此,他在世上走了一遭,震撼了一切;国王们感到自己的王冠摇摇欲坠,便用手摸摸脑袋,只摸到吓得倒竖起来的头发。教皇跑了三百法里,以上帝的名义去为他祝福,并要替他加冕;但拿破仑从他手中夺过王冠,自己戴到了头上。就这样,在古老的欧洲的这座阴森的森林中,一切都在发抖,随后,又复归于寂静。
    据说,当你碰到一条发狂的狗时,如果你有胆量照走不误,别回头张望,不慌不忙,那狗便只是汪汪地跟着你走上一段而已;而要是你露出害怕的样子,要是你加快了步伐,它便会向你扑上来,咬你;一旦被它咬了一口,你就没法逃过它了。
    可是,在欧洲的历史上,常常出现一个君王因被吓住了而被其人民吞噬的情况;不过,如果说有一个君王这么样了的话,其他的君王并没有同时都这么样了,这就是说,一个国王消失了,但王权并没有消失。在拿破仑面前,王权露出了害怕的样子,以致丧失了一切,不仅是王权,连宗教、贵族以及一切神权、人权均皆如此。
    拿破仑死了,神的和人的权力实际上重新恢复了,但人们对它们的信仰却不复存在了。人们想知道什么是可能的,这可是个极大的危险,因为人的思想总是向前发展的。人们还在寻思:“这事是可能存在的”,或者暗想:“这事曾经有过”;这便是那疯狗咬的第一口。
    专制的拿破仑政体是专制体制的回光返照;他毁掉国王但自己又模仿国王,正如伏尔泰那样,摧毁圣书,而自己又写圣书。在他完蛋之后,人们听见一声巨响:那是圣赫勒拿岛上的石头刚刚落在了旧世界上发出的声响。天空中立即出现了一颗冰冷的理性的星星,它的星光犹如冷峻的黑夜女神的冷光一样,把没有热量的光亮倾泻下来,像一块苍白的裹尸布似的把世界包裹起来。
    此前,人们曾清楚地看到一些人在仇恨贵族,痛斥神甫,密谋反对国王;人们大声疾呼,反对流弊和偏见;但是,看到人民对此报之一笑却是件极大的新鲜事。如果一个贵族,或者一个神甫或君王走过去,那些曾经参加过战争的农民便摇晃起脑袋说:“啊!这家伙,我们曾在某时某地见过他来着;他当时可是另一副嘴脸。”当有人提及御座和祭坛的时候,他们就回答说:“那不过是四块木板,我们把它们针起来又拆掉了。”当有人对他们说:“百姓们,是你们从使你们迷失方向的错误中回头的;是你们把国王和神甫请回来的。”他们则回答道:“不是我们请的,是那帮饶舌者干的。”当有人对他们说:“百姓们,忘记过去,开始耕作和服从吧。”他们便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话的人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声响。那是一把生了锈缺了口的马刀在茅屋的一个角落里被挪动时的响动。于是,说话的人便赶忙补充说道:“你起码应该休息休息;假如别人不烦你,你也不必去烦别人么。”可惜呀!他们竟对此感到满足。
    但是,年轻人对此并不满足。可以肯定,一个人的心中存在着两种神秘的力量,它们在进行殊死的战斗:一种是具有远见的、冷静的力量,它结合实际,研究实际,分析实际,对过去进行判断;而另一种力量则渴望未来,向未知世界扑去。当激情在激越着一个人的时候,理性则哭泣着跟随着这个人,并提醒着他危险的存在;可是,一旦人听了理性的声音而止步不前的时候,一旦人在暗自说道:“没错儿,我是个疯子;我这是去哪儿呀?”激情便会冲他喊道:“我呢,难道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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