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他那个装满十里拉的钱袋里拿出一个硬币说:“你俩谁去?”每次过节前父亲都会特意去银行破一些十里拉的硬币,为的是散发给过节时来亲吻他手的那些孩子、看门人和保安。
我哥哥说:“让凯末尔去!”
我说:“让奥斯曼去!”
父亲对我说:“亲爱的,还是你去吧,别告诉你妈妈……”
出门时我看见了芙颂。
“走,跟我去趟杂货店。”
那年她十二岁,只是一个腿像柴火棍、瘦弱的远房亲戚的女孩。除了那个绑在乌黑发辫上的白蝴蝶结和一身干净衣服,她身上就没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了。我在电梯里问了那个小女孩几个寻常的问题,这些也是多年后芙颂让我想起的:你上几年级?(初一。)上哪个学校?(尼相塔什女子高中。)以后想干什么?(无声!)
出门没走几步,我就看见在旁边那片空旷的泥地里,就在前面的那棵椴树下围了很多人,一只羊正要被宰杀。如果当时有现在的认识,我就会想到,眼睁睁地看着羊被杀掉会对小女孩产生不良影响,那样我就绝不会让芙颂靠近那里。
但是,因为好奇和没脑子,我走了过去。我们的厨师贝科里和看门人萨伊姆卷着袖管,把一头绑着腿的羊推倒在了地上。羊的旁边站着一个围着围裙、拿着一把巨大屠刀的男人,但是因为羊一直在挣扎,所以那人无从下手。嘴里冒着哈气的厨师和看门人忙活半天终于让那头羊老实了。屠夫抓着羊的鼻子和嘴巴,粗野地把它的头扭到一边,然后把长长的屠刀架到了它的脖子上。一片寂静。屠夫念道:“真主最大,真主最大。”他比画了两下,随即快速将刀捅进了羊的喉咙。屠夫抽出刀时,一股鲜红的血立刻从羊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羊还在挣扎,但人们知道它快要死了。一切都是静止的。突然吹来一阵风,风在椴树光秃秃的枝条上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屠夫把羊的头转到一边,让羊血流到事先挖好的一个坑里。
我在人群中看见了几个神情复杂的孩子、司机切廷和一个正在祷告的老人。芙颂一言不发地拽着我的袖管。羊还在不时地抽动,但那已是最后的挣扎了。用围裙把刀擦干净的屠夫,原来是那个在警察局旁边开肉店的卡泽姆卡泽姆,刚才我没认出他来。在和厨师贝科里的目光相遇时,我明白那是我们那头节前买来、在后花园里拴了一个星期的羊。
我对芙颂说:“走吧。”
我们沉默着走回到街上。难道我是因为让一个小女孩看到了这样的一件事情而惴惴不安的吗?我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但究其原因,我并不完全明白。
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他们都不是虔诚的信徒,我从没见过他们做礼拜、把斋。就像许多在共和国头几年里出生的夫妻一样,他们不是不尊重宗教,只是漠不关心。就像他们的许多朋友一样,他们把这种漠不关心解释为对阿塔图尔克的热爱和世俗主义。尽管这样,就像尼相塔什的许多世俗的中产阶级家庭一样,我的父母也会在每个宰牲节里让人杀一头羊并把羊肉分送给穷人。但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管宰牲的事情,给穷人送羊肉和羊皮的事也由厨师和看门人负责。像他们一样,我也一直远离节日上午在旁边的空地上举行的这个宰杀仪式。
当我和芙颂一声不响地朝着阿拉丁的杂货店走去时,从泰什维奇耶清真寺前面吹来了一阵凉风,我的不安仿佛让我打了个寒战。
“刚才你害怕了吗?”我问道,“要是我们没看就好了……”
“可怜的羊……”她说。
“你知道为什么要宰羊吧?”
“有一天当我们去天堂时,那只羊会带我们过色拉特桥[1]根据伊斯兰教义,大审判日那天每个穆斯林必须经过色拉特桥。此桥建在地狱的上面,正义的人过桥进天堂,非正义的人跌入地狱。[1]……”
这是孩子们和没读过书的人对宰牲的解释。
我用一种老师的口吻说:“故事有个开头……你知道吗?”
“不知道。”
“先知易卜拉欣一直没有孩子。他总是祈祷说:‘我的真主,让我有个孩子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最后他如愿以偿,一天他的儿子伊斯玛义降生了。先知易卜拉欣欣喜若狂。他很爱儿子,每天都会亲吻孩子,每天也都会感谢真主。一天夜里他梦见真主对自己说:‘现在你要为我把儿子当祭品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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