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沃拉吉米尔的每一张版画、我的每一页文稿,绝不是任何别的什么,而只是、也只想让它是对我们在工作时、去上班时和下班回家路上,或在小饭馆喝啤酒时的美好东西的一种眉批旁注式的说明。我们将继续写什么样的情书,我们将把那持续不断的隐私日记写成什么样的作品连载。”他猛地一击,关掉了洗衣机,仿佛作为他这一番让我听得很费劲的谈话的句号。我打开洗衣机盖,一股滚烫而愤怒的蒸汽一冲而出,当我好不容易弄出第一块窗帘,那股恶狠狠的热气又冲出来。我连忙将头歪到一边甚至转过脸去,我丈夫帮我把第二块窗帘捞到盛满清水的盆里,等到窗帘在清水里慢慢松开摊开,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丈夫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卷起袖子,从清水里捞出窗帘,他像我一样,发现窗帘仿佛在盐酸里泡过,又仿佛被一只疯狗咬过。我已经从洗衣房的蒸汽中跑出来,我刚洗过的衣服中冒出的热气紧紧追在我身后。我朝晾衣绳上一瞧,看到了我害怕看到的最不愿意发生的现象,我的两张快要干了的床单全像被狗啃了似的破了一个个小洞,而且像图案一样破得那么有系统有规律,仿佛是故意用枪弹打出来的一个个洞。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血往脑袋上、头发丝上冲,第二个反应是立即环顾一下邻居们的窗户,幸好哪儿也没见到一个人。我立即拽下这两条床单跑进屋里。当我身上的蒸汽已经散完,当我那无地自容的眼睛已经平静下来时,我看了一眼其他的衣服,深深地吐一口气。这时我听到烘干机在浓浓的蒸汽中空转着嘎嘎响,我丈夫正在甩于那两块窗帘。他将窗帘举高,大概正在细细观察那些破洞,然后又放到水里去清一遍。我又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于是快步冲进洗衣房,当我用手像挥去烟雾一样挥赶着蒸汽时,便又看到我丈夫在兴致勃勃地欣赏那尽是洞眼的窗帘,还美滋滋地说:“这太美了!等到沃拉吉米尔看见这窗帘,他准会嫉妒得要命……可是,小姑娘,你得对他说,是我们把这窗帘故意弄成这样,弄成一种艺术作品的!懂吗?故意把它做成的艺术品!”我的心事一下子没啦!恐惧和羞耻感也烟消云散,我突然什么也不在乎,只希望这档子事儿赶快完结。我丈夫这时走进我们的房间,往已经熄灭的炉子底下添了些柴火,又把火生着了。我把我爸爸从老家带出来的、后来又送给我当结婚礼物的旧窗帘挂上,然后将洗衣房里的火浇灭,打开窗子,擦干净洗衣机和烘干机,又擦了地板,倒掉盆里的水。天快黑时,斯拉维切克太太出去买煤回来,她在院子里磨蹭好半天,就为了欣赏我的窗帘和床单,我每次碰到她都要向她道声晚安。
我丈夫已在黄昏中亮起了灯,他打着口哨,买啤酒去了。看着斯拉维切克太太迈步,我连忙抖动着窗帘,欣赏它的花纹,让斯拉维切克太太摸一摸这织物料子,反复骄傲地说:“这质量可好啦,您只管摸摸看!如今已经不做这种窗帘……已经是晚上了,我门家的炉膛燃着熊熊烈火,我又到洗衣房洗了一澡,这里的水一直很热。我丈夫买啤酒去了。他也已经换了衣服,床也铺好了。等我洗澡回来,倒觉得被这一大堆衣服折腾得硬朗了些,大概是理解了我们所有的洗衣妇。还是在我小的时候,当姑娘的时候,我为她们往洗衣房送过午饭,可是人来也没有什么感受,直到今天我才亲身体验到洗一大堆衣服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我再也不会洗那么多衣服了。可是我们朗那些洗衣妇是靠洗衣谋生啊!她们那时候不能靠洗大件东西来养家煳口啊!后来我和我丈夫并排摊开躺在床上,我丈穴和我谁都没想要那个,连一点儿想那个的心思也没有,只希望静静地躺着,体味这一身的酸痛,关上灯,瞪着双眼,懒散地望着天花板,望着这里那里闪动着的光景。我闭上眼睛,身子紧紧挨着我的丈夫……
我从巴黎饭店下班回来时,我丈夫总要到电车站去接我。有时没有来,我马上能想到他在家里、躺在床上,因为喝得太多了不好意思。这是他的特点:每次喝醉都感到难为情。我回来时,他干脆躺着,免得我看见他那踉踉跄跄的样子。今天他又没来接我,于是我独自一人走在堤坝巷这条偏僻的小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当我已经拐弯到了家门口那条巷子时,看到了照着我们那栋楼房的煤油路灯。我松了一口气,从手提包里掏出大门钥匙。突然,从旁边卢德米林纳街冲出一个男人来,他敞着裤子前门裆,一只手还抓着他那玩意儿。我撒腿就跑,两只脚却发软,那家伙已在我身后跑起来,近得几乎冲着我的头发呼气了。我只听得他哑着嗓子在喃喃着,说要跟我如何,难听至极,可怕的是我丈夫有时也讲过这类话,他在干那种事时,说话也很粗野。实际上所有的男人,包括我以前的那个对象伊尔卡在内都这么个德性,在那种事之前,先得跟我说些粗野的话,跟头野猪一样淫荡,也许这一切都属于我们所说的爱情吧J可如今我身后这家伙在对我嘟哝着什么,我已走到大门前,可我恐慌得没法将钥匙捅进锁孔里去,那手老是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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