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33)

2025-10-09 评论

    我大哭了一场,伤心地抽泣。由于这一恼怒使我的脖子鼓胀起来,甲状腺也大了。我丈夫也认真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领着我下山,搂着我的腰,拉着我的手,我们的滑雪棍这时就让它们插在既没,有山松也没有云杉、通向山顶的那条路上。这条路晶晶闪闪地与蓝天连在一起,我瞅了一眼金峰的白雪只由一道细线与蓝天分开的地方,重又有了那种感觉,当我又想俯视下面的山谷时,又一次摔倒在地,我用手扶着他,因为地又在旋转,金峰转动得消失不见了,所有小木舍、所有小汽车、所有停车场上的大轿车都从下面绕着一个圆盘转起来,先是头朝上往下掉,然后一个大滚翻,所有滑雪者和他们身后的小汽车,仿佛一桌婚宴酒席都在倾斜,一切都朝着它们倾斜的方向飘落,我看到连我丈夫也在倒下,他的两只脚仿佛在结冰的溜滑的路上移动,被一种什么力量硬拽着从我身边离去,我觉得自己是在木舍里,突然,地基在往高处飞,屋顶下的梁柱仿佛在往地窖里掉,找打了一下滑,在最后一刹那我的眼睛从天地分开的那条线上又一次地看到了我丈夫的眼睛,我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同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我像喝得烂醉地走着,一步步地一直走到在我四周、前前后后都有我信赖的松树的地方。我四下里一张望,那里只有一条由白雪、滑雪板印和滑雪鞋印装饰着的道路……

    第二天我们想到洒满阳光的雪地里去走一走,于是便朝着什宾德莱尔磨坊和糖厂走去。可是刚走到列纳尔那个滑雪道纵横的谢里山坡,我丈夫便停下了脚步,他发现那儿有大队滑雪人马,还有流动快餐部,小桌子、小凳子。上面竖着一块标着“起点”二字的横幅,另一头则挂了一块“终点”的横幅。所有滑雪者都像参加世界杯比赛的正式参赛者一样身上别上了号码,有些人在热身练习,转圈儿、活动肩膀、向前弯身,明显地是在准备比赛。组织者们非常严肃地核对参赛者的名字。原来这是分成两个组的老年人滑雪比赛,六十岁以下为一个组,六十岁以上为另一个组。参加比赛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可恰恰这些孩子气的老头儿还相当认真地准备了这场比赛。有位组织者对我丈夫说,这种比赛每年举行一次。那些曾经参加过正式比赛的、所有每年参加州级滑雪比赛的朋友们都聚集到这里来,有的为参加这项比赛甚至每天都骑自行车和跑步锻炼,有些早已退休了的甚至进行两个阶段年龄的训练。因为参加这一老年人比赛要给予特别的几乎是生命攸关的考核,看看是不是还有能力不仅参赛,而且从这十项奖中获得一项什么奖。
    ……比赛之前彼此还有个笑脸,互相拍拍肩膀,在比赛之前大家彼此之间还是朋友,互相开开玩笑,互相询问一些日常情况:现在一天喝多少矿泉水等等。同这些参赛者一道来的还有他们的妻子、亲朋好友,有的参赛者在赛前甚至还喝上一点儿燕麦粥,其他人或者吃了香肠蘸芥末,整个这一群老年人的参赛群表现得像一帮小男孩。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快活的老人,从有些人的脸上马上能看出来,曾几何时他准拿过共和国冠军赛的某些奖项,不仅从他们脸上,而且从他们那套滑雪行头也可看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着奥地利和意大利牌子的滑雪板。在组织者根据名单给参赛者们分发号码之后,他们的妻子和朋友便帮他们别到背上。从他们背上别了这个号码的这一瞬间起,彼此之间的交谈便骤然停止,玩笑也没有了;从这一瞬间起,这些参赛者好像已经互不相识,甚至彼此看对方的眼神也带有敌意。然后组织者掐着秒表将参赛者一个挨一个地放上跑道,沿着谢里山坡滑去。我丈夫牵着我的手,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一直跑到滑雪道拐弯的地方,这条滑雪道,一拐弯又回到了“起点”,然后是“终点”……
    这条滑雪道旁边站着不少观众,主要是参赛者们的亲属。参赛者们如今一个接一个地想尽最大努力滑快些。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他们对待这场比赛认真得要命。有的参赛者摔倒了,他们艰难地爬起来,觉得很丢人,这些人肯定是些工程师、博士什么的,是滑雪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在派他们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城市里肯定被称为滑雪专家。电视里在转播这次了不起的、简直跟世界杯赛差不离的比赛时,肯定大家都会看见他们,并内行地评论他们。如今那些摔倒的人把这看做极大的耻辱,他们飞快地爬起来,努力去追那些滑到前面去了的人。我丈夫从他们耷拉着和满是汗水的脸上和他们的行动中读到了这一切。在这以后,我们曾见证了这么一件事:一个参赛者想超越另一个参赛者,可是那个滑在前面的人死活不肯让路,甚至故意挡着他后面追赶者的路,于是彼此嚷了起来:“让我过去!”那个不想让他的朋友超越的人却回答道;“没门儿!”这场老年人滑雪比赛于是成了你死我活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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