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参赛者已经滑到了我们下方的那一段路上,转弯的时候他们已经累得不行了。他们汗如雨下,脸上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了,大概参加不完这场比赛……可是这里站着他们的妻子,还有他们的朋友,他们跟着这些精疲力竭、在勉强挣扎的参赛者跑了一小段,冲他们大声喊叫加油,递给他们一塑料杯饮料让他们恢复精神。他们的妻子乃至朋友都已经不把这场比赛看做是老年朋友的一种友好会见,而把它看做影响到个人威望的问题。特别是当哪位参赛者滑到了另一位的前面时,只听得他们用嘶哑的嗓子彼此喊着、骂着、碰撞着……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件事:一位参赛者正要超越另一位滑在前面的人,结果互相绊倒在一起,滚到云杉林中,柔软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尽管在“起点”处他们曾互相搭着肩膀、彼此友好地谈笑过,可如今双双躺在这里,两人的滑雪板、两双手、滑雪棍都搅在一起,甚至连两张脸都贴在一起,可他们互相气恼地吼着,那个被绊倒的无辜的受害者气愤至极竟然咬了一口他这位朋友的耳朵,顿时鲜血直喷。
后来他们俩总算各自滚到一边去了。其中的一位继续去追赶前面的人,另一位,即被咬了一下耳朵的那一位仍然按原样躺在那里,大声嚷嚷着:“你这混蛋!我要告你去!必须取消你的参赛资格!”他就穿着那身漂亮行头跟个小宝贝一样仰躺在那里,后来翻过身来,靠滑雪板稍微活动了一下,可是谁也帮不上他的忙,因为他拒绝人家帮他这种忙。他一直想滑下去,至少滑到终点好立即去告那个人。我丈夫看了我一眼,我已经知道,我了解我的丈夫,没等他开口,我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我从他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他对那次孩子们在什罗斯贝克山下的双轮滑板车比赛的回忆。那次比赛对于这些孩子、尤其是他们的妈妈来说也是一次性命攸关的比赛。我们沿小路蜿蜒而上回到终点。参赛者们这时正在终点线那儿开始最后的冲刺,的确使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所有的人都快要得梗塞了……
两个老头的距离挨得很近,他们的妻子和朋友们都在冲着他们喊叫,为他们加油,跟着他们一块儿跑,实际上成了这些妻子和朋友们的比赛,他们根本不考虑,他们的参赛者也许会倒在终点,因虚脱而一命呜呼。最后反正只能由其中一位老者得第一名。
那第二位到达终点的弯下身来对着躺在地上的优胜者不友好地说:“你这废物,当时你要是放我滑到你前面去,我肯定会比你现在的成绩要好!”他也侧身倒下,急促地喘气作深呼吸,用雪凉一凉自己的脸。晶莹的白雪和灿烂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参赛者们一个个到达终点,组织者们将他们到达的时间一一记录在纸上。前六名到达者的妻子和朋友们已经给他们披上了毯子。奇怪的是这些几乎要斯气的优胜者如今他们那张难看的脸又舒展开来,而且有了笑容,他们的笑脸简直像洋溢着幸福的孩子们看到圣诞树上的礼物时那群可爱。
……连第十名也跑到了终点,他倚着滑雪板向前倾斜,汗滴从他耷拉着的头上掉下来,即使只得了第十名,看他抬起头来那样子也显得很高兴,仍旧是老年人滑雪赛的一名骄傲的优胜者。他接受了人们的祝贺。前十名参赛优胜者彼此握手道贺,他们微笑着、搭着肩膀,感觉幸福极了。后来那些已经得不到任何奖项的老人也滑到了终点,他们面带愧色,其实很可能他们使出的劲儿比那前十名还大哩!可是这群人到达终点时没有人对他们表示欢迎,没有人为他们鼓劲,没有人冲他们喊加油,也没有人陪着他们冲刺。他们的妻子没有好脸、也没有好气地将毯子扔给他们,这些妻子一抬眼睛,从她们的眼神中就可看到,实际上是她们输了这场比赛。于是出现了两组人群:一组是那欢天喜地的前十名,另一组是那些参加了比赛,只是滑到了终点的人,所有这一群人都不高兴,像犯了什么罪过似的不好意思。有一个人甚至将小汽车停在林子边,当他作为第二十名滑到终点之后,便立即脱下滑雪板,跑向自己的小汽车,实际上是艰难地走到小汽车那儿,将滑雪板绑在车顶上,跳上汽车、关上门……组织者跑过去喊他:“博士,我的上帝,您这是干什么呀!”那位博土几乎是哭着对他嚷道:“您再也不会在这里见到我了!拜拜。”一踩油门,车轮立即在乎坦的雪道滑动起来,然后开走了。组织者们从汽车两旁敲着车窗,可那位不幸的参赛者毅然开上公路朝下往伊莱姆尼采方向驶去。这时组织者从吉普车上端出那些奖杯摆在阳光下,把这十个奖杯放在一张铺着白台布的桌子上,一尊尊光芒四射。然后这十位老年优胜者站成一排,又一次接受祝贺、老年滑雪比赛主席的官方祝贺。那些只是参加了比赛而未得胜的人耷拉着脑袋站在旁边,他们因没有得到一个什么奖杯而至今没转过向来。我丈夫小声对我说:“你要是看到那些诗人、作家是怎样嫉妒,相比之下这才算不了什么哩!小姑娘,他们可会骂娘哪,简直可以就此提出起诉。他们彼此嫉妒得不管走到利本尼的哪座楼,到处造谣中伤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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