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81)

2025-10-09 评论

    等到法医索科洛夫来寻找他们时,那儿只找到那条小狗的尸体。沙皇呢?只找到他腰带上的穗饰。皇后呢?只找到她的耳环。公主们还剩下了什么?什么也没剩下。四名大公夫人剩下什么呢?一副紧身衣中的衬片和紧身马甲上的扣襻。波特维医生还剩了什么?只找到他的一颗假牙和他的眼镜片……那么一比,夫人,在您身上发生的事,在博士那臭小子身上发生、的事真是什么也算不了。可是我倒有了事啦!谁跟我到胡森斯基酒家那里去呀?谁将跟我一道去卖那些找出来的珍贵的书呀?我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啦!夫人,让上帝保佑您吧,好人啊尸汉嘉哭着,将他那胡子拉碴的脸凑到我那泪痕满面的丈夫脸上吻了一下,摆一下手,沿着墙壁摸索着走下阶梯,然后消失在下面他的地下室里。我们走出来,到了院子里。
    办公室的窗子亮着灯,里面坐着安全代表,他对面坐着回收站的新主任。斯莱扎先生已经退休,马仁卡太太也已经退休。那两名新工人东佳和温扎也坐在那里,他们大家都在抽烟。我丈夫受到极大的打击,因为东佳和温扎都曾经是他的朋友,如今却对他落井下石,尽管他们讲的是真话。我们离开了院子,焦街上太阳晒得很猛,电车沿着红线行驶着。回收站主任像在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还以为您是位有修养的君子哩尸温扎和东佳转身到胡森斯基那儿去了……我丈夫晚上从瓦尼什达那儿回来隆重地对我宣布说,他已接受了诺伊曼剧院布景工的工作,说明天就和剧院到劳乌恩去流动演出。就这样,我丈夫成了一名舞台布景工。上班的地方离家只有两百米远。剧院可把他解放了,不过他仍在继续弄那些短篇小说,为出版社整那些稿子,由两位编辑继续给他出主意怎么写这些短篇小说和书,免得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的领导不高兴。他总算把这本书写完了,稿子也通过了,开始校对付印样张。可是离完成这本书的日子越近,甚至已经登了广告,我丈夫却从来没在我面前炫耀过,也没对朋友中任何一个人介绍过他步向作家行列中和可能成为佼佼者的经过。我已经看到,等他的书出现在橱窗里,甚至摆上他的照片时,他会吓得目瞪口呆的。因为从他将他的粗痞手稿送到出版社去,打算出版他第一本书的那一美好时刻起,他原来所有的短篇小说几乎全部被另外的短篇小说所取代,校订时还改掉了那些语意双关、含有隐喻的句子。实际上违背了他的意思,可他还是改了,写了一本与他在朋友面前朗读的、被他们看做是未来伟大的拔尖作品不同的书。
    有一天他欢天喜地笑着从城里回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院子里阳光明媚。他像从前一样重又爬上板棚的屋顶,坐在那儿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哼着歌,然后又爬下来。等他平静下来之后,便对我说:“上帝站在了我这一边,他将我解救了出来!社长当着我的面狠赳了那两个编辑一顿,手里很不耐烦地拿着《线上云雀》的第一份广告,很反感地拿着那几张纸,接着朝这本书的两位责任编辑桌子上一扔说:‘恶心!这么个糟糕的东西你们也想出版?立即把排好的版毁掉!跟那作家解除合同!……恶心!”我丈夫说着,幸福地微笑了,“这太好了!你记得吗,小姑娘?当我最后一次在焦街时,汉嘉在走廊上给我指出了道路啊!那个安全代表仍然是我的朋友,因为要不是他把我狠狠赳一顿,我还蹲在那里哩。上帝爱谁,小姑娘,就让谁遭难卜…·记得汉嘉说的,法国革命者们不仅砍了那些活着的国王、王后和贵族们的头,而且还砍了在圣母院的雕像的头,把这些砍下来的石雕头像埋在坑里,革命后又过了许多年,重新做了一些脑袋嵌到那些没脑袋的石头身子上……这就是我的教训。但主要的是,如今修建地铁,又碰上了那坑,推土机一推,掘进工又将那些砍下的国王们的石头脑袋搬上地面,重又搬回圣母院摆到它的正门上方。小姑娘,这就是进步,这就是世界历史,这就是黑格尔的一句名言:这是玫瑰吗?这不是玫瑰……这是玫瑰……‘恶’以其军队的矫健步伐走遍世界,而‘善’几乎看不出来地在进行活动……”

    上午舞台布景师傅夏里在瓦尼什达酒家的啤酒桌上接受我丈夫为舞台布景工。下午我丈夫便随剧院去罗乌演出。我徒劳地劝他什么也别干,别去上班,宁可专心致志于写作,我来养活他,这都白说。大概我丈夫还没有成熟到甘于孤身一人,有勇气每天自己面对自己,自己跟自己说话,每天不去上班而写稿子,也就是一个人呆着写自己的这程度。我知道,我丈夫非常害怕镜子,害怕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他喜欢照照自己,可是从来照不久,只是大略一晃而过,因为自己被自己吓着了。他最害怕的是,我们在电影院里,或去某处串门,当他朝镜子里一瞅,总是吓一大跳,好久都不说话,要相当大一会儿才从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情景中清醒过来。他对他自己的想像比实际上要漂亮得多。当他梳理他已经稀稀落落的头发时,他简直吓得发愣;当他从梳子或刷子上取下他梳理时掉下来的头发时,他苦笑着谈到自己,说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有过一头浓密的头发,说要倒上发油才能梳得通,说他的头发很不听话,栗色的,总有几束波浪式鬈发耷拉在额头上,在阳光下发出白马鬃似的光芒。当我丈夫看着他那两条腿时他也要吓一跳,每个人都可能会注意到他有一双罗圈腿,这双罗圈腿对他这个男子汉来说其实很合适,可是他却吓一跳,有时在走路的时候还使劲让两个膝盖并拢一些,但这一来他的步子就不是他的了。每当他决心弄直他的腿时,他走起路来就总像个瘸子。夏天每当他晒黑了,他便喜欢不穿衬衫,光着膀子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美滋滋地为他那身肌肉而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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