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忍受许多东西,可这方面对他来说就像十足的瘟疫;连我除了与他有房事时,平常也不能碰他一下,否则他就像挨碰伤了一样地立即闪开;更有甚者,就像一碰就变成了残废,直到好长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要是有人拍拍他的背、或者扶着他的肩膀,我丈夫就垂下眼睛、红着脸,转过身去、闪开、跑掉;要是连这也帮不了他的忙,他就会很不友好地骂起来。每一个触碰他的人他都想法摆脱掉。同样,他也不乐意跟任何人握手,也不喜欢向任何人做自我介绍,不肯伸出手去,因为他忍受不了握手。要是一个月碰上这么一回,我丈夫会因为这一不慎而号叫着摇动着手,然后打发那些爱握手的善良人去握手,自己却在反复查看自己那些被人们友好地紧握过的指头,然后将自己的双手藏起来。当有人主动伸过手来要跟他握时,他便谨慎地伸过手去说他的手有毛病……彼此介绍对他来说简直是受罪。他立即对每个人说,猫狗也都不互相做介绍,说它们只是彼此望一眼,只在眼里掂一掂对方的分量。今天夜里,他将脸埋在我的手掌里。我对他俯下身子说:“那个汉志在四十岁时去世了。你早已过了四十,可你还老是在磨磨蹭蹭编写你的那些盛事,难道就不值得冒一下险写出一二十本关于你那些故事的小书来?你还在等什么?等着跟汉志一样下场?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快明白过来吧!开始学着坐下来,就像你在上班似的,趁你还有兴趣你就写吧,别等到你已经没兴趣写而逼着自己写的那个时候,你将在家里踏踏实实地坐下来,我像赌赛马一样赌上了你!我的上帝,你要明白,我的老兄!最终你将成为那最拔尖的!开始为你的世界冠军的目标冲刺吧!继续写下去,写下汉志停下来没写下去的那些盛事……”我丈夫从舞台布景师傅那里得到指令,让他跟他们小组到犹太小教堂去清除破烂,让他们去把圣坛、神龛、供桌之类的东西砸掉,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多少地方来堆放被淘汰下来的喜剧道具了。我丈夫便满腔热情地投入了这一工作,这是他爱干的活儿。他尽量砸了个痛快,他还买了些淘汰下来的喜剧道具搬回家来,我们院子里便堆满了这些道具、木条木板。我丈夫拿着斧子将它们一顿劈,让它们完全失去原来的面貌和作用,变成劈柴放在板棚里给大炉子生火用。这些木柴燃起来很旺,我丈夫常说起这些木条木板原来是什么景框、道具,如此这般地又一次回味这些喜剧这些道具,又一次地过过瘾……
如今他还把沃拉吉米尔也带进了这小教堂。因为我丈夫说了,应该让沃拉吉米尔看看这毁灭的场面,说艺术家应该亲临包括处决囚犯在内的一切场合。于是四条大汉挥着十字镐来掀掉这个犹太镇犹太教牧师曾经站在上面的讲坛。等他们把这讲坛掀掉之后,便开始砍桌子和窗框。他们就在尘土飞扬中大砍大伐这些有两百年历史的犹太弥撒和宗教仪式的装饰,他们劈碎了所有木制的装饰枝叶和字母,拔掉了所有那些犹太信徒们抬头观看的装饰得很漂亮的木柱。沃拉吉米尔站在那里被这情景惊呆了,感受了这锘6头斧子的捶打砍伐声。教堂上方有个圆弧形的窗子,一线阳光透过它斜着照射进来,正在上午时分,大玻璃窗的彩色镶嵌掉到断裂的木板和装饰物上。我丈夫已经习惯于轰隆巨响,仿佛在劈碎节目中被淘汰的喜剧道具,他用臂肘擦着汗水。我去看我丈夫,在门里站着。光亮透过那圆弧形窗子洒到地上,这就是我丈夫说过的那个跟在沙特尔那座大教堂窗子一模一样的窗子。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有个印象,仿佛我在哪本书里见过这场面,我曾经在德国哪个地方,当希特勒一上台,德国人曾大肆迫害犹太人,他们烧毁犹太教堂,烧毁犹太人特定居住区,将犹太人送进集中营,或者在城市里追捕他们,在他们的住房和教堂门前把他们打死。我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我丈夫干这活儿,如今他又取下一个大王冠、大卫国王的王冠,他曾经对我说过这是他曾经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王冠,可他如今却取下了这犹太圣坛上最后一部分。
当他像神经病患者一样举起斧子就要砍时,沃拉吉米尔忙喊道:“博土,别砍!博士,别砍!”我丈夫便举着斧子僵住没动了。沃拉吉米尔走到他跟前说:“博士,您把这顶王冠搬回家去,兴许它能给您的写作带来好运哩尸我丈夫端起这顶王冠,它大得像我丈夫的脑壳,这个大王冠上面涂着金黄色和宝蓝色。他将这大王冠的两根木桩奴下来,用袖子擦擦,将它带到沃拉吉米尔跟前。工人们拖着他们的十字镐和斧子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我丈夫拿/这个王冠,同沃拉吉米尔像抬一口小孩棺材一样抬着它,他们把它抬到院子里,王冠闪闪发光。布景工们又推着小车,走进犹太教堂,用小车装着一些旧木板、断木条出来,我嚷嚷道:“我的上帝啊!你们不至于把这些东西运到我们家去吧?”布景工们对我说,我丈夫已答应请他们喝啤酒,还真的要推到我们院子里去,因为我丈夫要用这些破烂来生他的两个炉子……可是我丈夫和沃拉吉米尔已经抬走了那顶大卫国王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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