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为什么胳膊的这个地方会疼!好像我的胳膊上有一只蝎子,正在慢慢地往我的心脏爬去。”为了不让自己焦虑,他说:“没什么事,没有!”为了打发时间他又开始看照片。他看见了在雷菲克婚礼上拍的一张照片。“雷菲克本想弄个简单的婚礼。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他们怎么管理公司?是的,必须建工厂。比如说和西门子合作,在这里建一个工厂……一定要建工厂。因为如果我们不做,别人就会做!但是这胳膊上的疼痛怎么这么奇怪。这张是什么照片?奥斯曼结婚时在楼下拍的。奈尔敏!我不太喜欢这个女人。她一直在利用我们,但我感觉她并不喜欢我们。我们?我、尼甘、奥斯曼、雷菲克、阿伊谢还有两个孙子……”他仔细地看着照片,“那时楼下的家具是那样的不同!一切都在变,而我们竟然没有察觉。楼下的家具。那个放着镶嵌着贝壳家具的房间……现在尼甘想把卧室里的家具换掉。我好不容易习惯了那张睡了三十年的床,难道到了这个年纪,还要我去适应另外一张新床吗?让我再来看看别的照片!”这张照片上有很多人。前面或坐或蹲,一个挨着一个的是工人、搬运工和售货员。后面站着杰夫代特先生(86)、奥斯曼、会计萨德克、商人阿纳维和他的女儿。杰夫代特先生(86)激动地想到:“那是沃伊沃达大街上的商店和仓库开张的日子。新邻居阿纳维和女儿也来了,看见他的女儿我还惊讶了半天!”他想去拿另外一张照片,却发现伸向盒子的手抬不起来了。他想:“为什么会抬不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心梗又发作了,他应该马上吃药。他记起了前一次心梗,他想:“我要到床上去躺着!下午我要睡一觉!”然后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小时候他曾经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他们还把门给锁上了。“是门,还是被子?”大概他的身上是被子,被子的上面是他的哥哥努斯雷特。为了不让杰夫代特出来,努斯雷特压紧了被子,杰夫代特就被闷在了被子里。他想:“我要深呼吸!”他突然想到了药。然后他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我的茶来了……我要是睡觉就好了……呼吸……呼吸?这是一次心肌梗死……等好了以后他们会跟我生气的……我到床上去躺着。我要睡觉。我睡觉……”他突然想到心肌梗死危机过后他是怎么躺在床上,他的周围是怎么围满人的,他觉得椅子飞起来了,桌子贴到了他的脸上。他明白自己的头撞到了桌子上,他喘不过气来,就跟被闷在被子里一样。为了不让自己的头再撞到桌子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头抬起来,但他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想:“像在被子里一样。女人在看着我,她在叫喊,放茶杯的托盘……像是在被子里一样安静和黑暗!”
奥斯曼说:“好了,好了,葬礼的事全安排妥当了。”他解下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想找个地方坐坐。“让我稍微歇几分钟!”他嘴里又嘟囔了几句话,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他把身体向后仰着,头颈像要折弯一样,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
他说:“啊,我这是坐在哪儿呀!”他感到了一种少有的内疚,用一种愚蠢、诧异的神情笑了一下。随即他可能想到这种笑是不合适的,因为父亲昨天刚刚去世,他用一种歉疚的声音说:“我真的是太累了,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坐到了爸爸的沙发上!”
雷菲克说:“是的,你太累了!”他也在客厅里,坐在哥哥的对面。兄弟俩刚才把尼甘女士从杰夫代特先生(86)的身边搀扶了出来,因为放进棺材前杰夫代特先生(86)的尸体需要清洗,他们必须把哭了一夜的尼甘女士从那里弄出来。
雷菲克昨天傍晚回到家时,发觉家里很异常。他询问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惶恐不安的佣人谁也没搭理他。他生气地跑上楼,在书房门口看见了哭泣的阿伊谢,他立刻明白是父亲出事了,然后他看见了歪倒在椅子上的父亲。当他第一眼看见椅子上父亲歪斜的躯体时,他感到一阵心痛,随后他发现父亲的身躯是那么弱小、可怜和干枯。他想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死亡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把他的躯体变小、变干了。随后他开始想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好了:他们决定不等节假日结束就把遗体安葬;他们给报纸打电话,让他们发了讣告;他和奥斯曼一起给亲戚们打了电话;他们努力去减少弥漫在家里的恐惧和慌张的情绪;他们安慰了尼甘女士和阿伊谢,告诉两个孩子快去睡觉;他们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接待了来吊唁的人们。整个晚上兄弟俩在楼里从这头跑到那头。雷菲克在那个漫长的夜晚,紧跟着上午不断接待吊唁者的几个小时之后,第一次有时间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他抽着烟,没有想父亲,而是在想刚刚过去的十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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