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准枝头一阵乱射,射得瓦片叮当作响。
“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她坐在石凳上,忽然又想起什么,跑到屋内拿来一块厚毯,替他盖上。
“不如你教我一下?”他终于道,接过她递来的酒杯,微微地呡了一口。
她笑:“老实地告诉我,你小时候究竟摸过弹弓没有?”
“没有。”
“老兄呀!”
“如果你实在不肯教我,我还是有法子的。”
“什么法子?”
“我可以把这棵树砍下来,然后再慢慢地把它找出来。”
“你是说,它会跟着树一起往下倒?”
“它一定喜欢这棵树,不然它岂非早就飞跑了?”他眨眨眼。
“明白了,你是说,这蝉儿爱极了这棵树,便要为它殉情……”
“干这种傻事的,又岂止是这只蝉……”蓦地,他的嗓音里充满了苦涩,千思万绪,如滚滚洪流向他涌来。
“嘿!看着我,看着我!”她把他的头拧了过来,笑道:“蝉就是蝉,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说句话,你害怕听么?”她忽然道。
“你说。”
“你是大夫,总喜欢诊断。”
他抬起头来。
“而我是一个人,不是症状。”她抚摸着他的额头,亲吻着他的脸:“明白么?”
“荷衣……”他颤声地道:“你是谜一样的女人……”
“那就不要知道谜底。”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当他自以为了解荷衣的时候,荷衣总会说出一句话让他发现自己所谓的了解是徒劳的。
他突然推开她,怔怔地道:“荷衣,你看着我!”
她看着他。
“从上到下地看着我!”他冷酷地道:“你不害怕么?”
她抱着肩膀笑道:“我害怕什么?”
她的眼光是温柔的,没有一丝畏惧。
“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看着我!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他忽然大声道:“我错了!我不该认得你!我不该告诉你我认得你!”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她颤声道。
他看着她,点点头。
“因为你的眼神。我只要看见了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爱我……不管我认不认得你,记不记得起你,只要你那样子……那样子看着我,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她的泪水是咸的,很咸。
“你真的没有认错人?那个……荷衣,真的是我?”她抬起眼盯着他,眼中含着泪光,亮晶晶。
“没有,我象认识自己一般认识你。”
“蝉又叫了。”
“让它叫罢。它高兴才会叫,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下起了小雨,一切重归宁静。
他们走进屋内,暖阁里一片漆黑。
窗外夜色如墨,雨水从琉璃瓦上滴下来,带着一种神秘的节奏。檐前的铁马被夜风吹得叮当乱想。廊上烛影摇曳,昏黄的灯光从帘缝中隐约透出,从窗隙中缓缓流入的,还有微闻的花气和绿藻的腥味。
她伸手去找烛台,却被他一把拦住她:
“不必点灯。”
他手中一阵摸索,不知道拿出一件什么东西,屋内忽然充满了松木的香气。
坐在黑暗之中,他轻轻地道:“荷衣,你闻到了么?”
“闻到了,那是森林。”她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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