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物见面,最重要的是双方见面的第一眼的眼神,然后便是谈吐,至于拔刀相见,那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能在口头上解决,那是最理想的结果,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没有人喜欢动刀子。大家在眼神上较量过了,彼此都掂出了对方的分量,都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人物。现在就看双方谁能在口舌上压倒对方了。
在江湖上,这叫“开讲”。开讲”的最高原则,除了口齿犀利,还要含蓄,最忌在口舌上伤人,叫对方下不了台。
道上人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便是因为大家不懂开讲的之术,只图一时之快将对方逼上死路,除了拔刀一拼,还有什么办法?碎骨掌先开言道:“听说我们舵上有个小兄弟,昨天喝醉了,在钱老板这儿闹事?”钱驼子道:“他们来的时候清醒得很,就是后来,酒也好像没喝多少。”这是第一回合,碎骨掌讲话的技巧很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一个酒字上。但是,钱驼子更高明,他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话驳倒了,要把这件事推在酒上,万万不行。无羽刀接着道:“兄弟们这次带人到扬州来,原想顺顺当当的谋个营生,不想蹉跎了好几个月,还是一事无成,黑皮这个家伙一向脾气急躁,大概是看上了钱老板这家凌云阁生意不恶……”
这位黄龙帮的扬州分舵副头目开始“伸腿”,他想先试探一下钱驼子的“反应”。其实,他这几句话本身就大有问题,看到别人“生意不恶”,你就眼红?如果别人的生意“入不敷出”,你会不会贴补几文?
钱驼子淡淡一笑道:“扬州可以赚钱的行业很多,我驼子主持的这家凌云阁,不过辛辛苦苦的捞点浮油,养几个跟我多年的兄弟罢了。”钱驼子的这番话,是标准太极拳中的“推”字诀。不过,他的话说得很得体,除了说明自己做的是“小”生意外,同时表现自己也是道上人,也有部分“兄弟”。无羽刀道:“万事开头难,钱老板是老扬州,我们要向钱老板讨教的地方,还多得很,依钱老板的看法,我们想在扬州混下去,有没有什么新的路子?”钱驼子道:“扬州有两句俗话,两位想必也曾听过。大富盐烟赌,小富色食布,这六字里,只要沾上一桩,在扬州混个生活,是不成问题的。”无羽刀道:“我们现在的难处,是吃饭的人,不是三百五百,而是论千上万,生意做得太小,实在无法应支这笔开支……”
钱驼子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言外之意,似乎是说:既能发展出这么庞大的组织,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无羽刀轻轻一咳,接着道:“所以兄弟的意思,钱老板是个人才,敝帮上下非常仰慕。
关于敝帮的财务问题,希望钱老板能代为筹划筹划。”无羽刀的职务虽比碎骨掌低一级,但口才则显然要比碎骨掌高明得多。他像抽丝剥茧似的,一层层推向核心,先透露出黄龙帮的力量,再提到黄龙帮的困难。
而抽出来的丝,一匝又一匝的缠在钱驼子身上,叫后者无法干净脱身。他们说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黑皮水牛常德。这有两层意思:一是像常德这样的料,他们黄龙帮分舵有的是,你应付得了一个常德,你绝应付不了十个常德,十个常德你都应付过去了,我们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你等着吧。二是我们如果谈拢了,便是一家人,常德还有什么问题?
钱驼子胸有成竹,对方今天要来,要说些什么话,早在他心中有了底稿。所以,无羽刀话一说完,他就接着道:“要干大买卖,不是三言二语就说得完的,这种事要慢慢来,至于这座凌云阁,假如贵分舵有意经营,我可以将原有的几个股东辞退,由贵分舵抵上他们的股份,秦兄意下如何?”在江湖上话说得这么爽快,可谓仁尽义至,再无法挑眼儿了。再加上钱驼子本人也不是个等闲人物,碎骨掌和无羽刀要在扬州打天下,碰上这种情形,又能怎么样?你能耍横一口吞卜这座凌云阁,一脚将钱驼子踢开?别说碎骨掌和无羽刀不敢这样做,就算办成了一点消息传开,以后还有鬼上门?碎骨掌道:“开支另外几名股东要多少银子?”
钱驼子沉吟着,稍稍计算了片刻道:“这座凌云阁由起造、装潢、到召请人手,加上这几年来信誉的维持,细算起来,总有十万两银子左右。我驼子这一部分不算,给他们几个五万两银子大概也就够了。”碎骨掌和无羽刀点点头,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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