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奴探身出去,见远处的石壁上凿着三个窟,中间的最大,眉额上刻着真寂之寺四个汉字。她目力甚好,连深隐窟中的卧佛也辨出大致轮廓:这石窟的名字有趣,凿在深山里头的佛祖可不是很寂寞么?强劲的山风吹起她没束好的头发,露出线条柔美的下巴。他看着她,淡淡道:是吗?我还听过一种说法,真寂的意思是圆寂,石窟中凿着释迦牟尼涅槃时的情景。他说得客气,观音奴听得认真:哦,原来是这意思。这下我可糊涂了,真寂寺只是个石窟,那你住在哪里呢?既然你是法师,为什么没有剃度呢?
我信奉居住在黑山的大神,而不是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至于先祖为何用真寂寺命名我们的教派,我也不知道缘故。观音奴好奇地道:原来嘉树法师是萨满教中的巫觋啊,你懂得巫术么?然而不管她怎么刨根问底,嘉树再不肯答话了。
走到隧洞中段,嘉树再度停下,这一次他很技巧地侧过身子:观音奴,剩下的路程我得蒙上你的眼睛,如果你还愿继续走下去。这一段隧洞非常幽暗,观音奴盯着他深蓝的眸子,点了点头,事实上,她对即将到来的冒险充满期待。观音奴闭上眼,嘉树蒙上一块丝帕,牵起她的手。她的掌心因为握刀,结了一层薄薄的茧,除此之外的肌肤幼滑若孩童。他抿紧嘴唇,感觉很不自在,竟是二十八载光阴里第一次牵女孩儿的手。
一声轻响后,两人消失在被无数佛教信徒膜拜过的隧洞中。有时秘密置于众人面前,反而让人漠视。观音奴感觉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随后变成平地。路程非常之长,期间听到不一而足的奇怪声响,她猜是各种机关。这情形让她想起小时在居延城遇到的吸血者,以及拘禁自己的地下迷宫。那时满怀惊恐,连哭都不敢,不比今日学得神刀门武功,虽不能说履险境如平地,心中确实没什么畏惧。
嘉树十三岁后修习真寂寺的冰原千展炁,体温原比常人低些,此刻握着观音奴的手,一股暖意从她指尖传来,说不出的舒服,平素走惯的路,竟觉得短了。走了大半个时辰,他解开她蒙眼的丝帕:到了。
观音奴睁开眼,却只见到一带粉墙,绕过墙去,才是曲院回廊,幽树明花。她是旷野中长大的人,几曾见过这等雅致庭院,罗幕低垂,花窗错落,移一步便换一种情味。两个侍童随嘉树去更衣,观音奴独坐在廊下,恍惚入梦。有小婢端了茶来,杯盏如雪,茗汤澄碧。观音奴也分不出好坏,只拿来解渴,一气喝下去,初时不觉得怎样,慢慢回味,一股奇异的香味自喉舌间生发出来,荡气回肠。
忽听得走廊上木屐声响,观音奴侧过头,见嘉树散着头发,披一袭宽大白衣而来。长廊幽暗,他逆光行走,身周萦绕着冷月样的光华。观音奴不懂什么复古衣装、魏晋风度,于人的美丑也不大放在心上,此刻看他仿佛世外仙人,不禁呆了呆。
嘉树见观音奴面颊绯红,一双眼睛清波流转,竟有种难描难画的娇态,吃了一惊:怎么了?观音奴困惑地道:你家的茶恁地醉人,比酒还厉害。嘉树道:是么?他语声有异,观音奴立即察觉,不安地换了个坐姿,然而四肢已经酸软麻痹,无法动弹。那股奇异的醉意迅速侵入她的意识,眼神亦渐渐蒙眬。嘉树端起观音奴的茶杯嗅了嗅,抱着她飞身掠出。
粉白底子琥珀黄花朵的夹缬罗幕垂下来,嘉树将失去意识的观音奴放到卧榻上,从暗格中取出一块混沌得辨不出颜色的香料,吩咐侍童们退到外室,看紧门户,不许任何人来扰。两名侍童懵懵懂懂,浑不知那是专用于上邪大秘仪的越世香。真寂寺的各种秘仪中,上邪大秘仪是代价最沉重的一种,施术者必须以自己的灵魂设誓,借助黑山大神的力量来控制受术者。世间有很多秘术都可以操纵人的生魂,然而没有哪一种能比得过上邪大秘仪,它能实现最彻底的侵占,也会导致最可怕的反噬。
嘉树以一柄小巧的银刀划破眉心,三颗血珠在刀刃处滴溜溜地滚动,却不坠下来。他将越世香和着染血的银刀抛进香鼎,仿佛倾进了整瓶烈酒,鼎中发出毕剥之声,即便放进炼剑炉中也不会燃烧的越世香冒出丝丝雾气,弥漫内室,模糊了各色器物,连一站一卧的两个人也模糊起来,不再似尘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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