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立在卧榻旁,开始低声吟唱,音调奇特,像一条条色彩绮丽、身体冰凉的鳗鱼,游过袅袅香雾,缠绕着榻上的观音奴。和着吟唱的节奏,他的手指轻拢慢捻,似拨动琴弦,渐渐地手势繁复起来,然而动静间均循着一定的程式。他已将整个秘仪在脑海中预演了数百遍,此刻真正做起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额头与背心沁出密密的汗珠。
观音奴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眼底和眼珠都是透明的,茫茫然没有焦距。她循着嘉树吟唱的韵律,向他伸出手来。越世香将空气变成了既稠且滑的油膏,她举到一半便凝滞在空中,手指仍竭力向着嘉树张开,仿佛溺水者的挣扎。
嘉树握住观音奴的手,凝视着她在秘仪中变成黑白琉璃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穿过那瑰丽的琉璃通道,触到了她纯白无垢的灵魂。他已破开虚空之门,将在其灵魂深处烙下上邪之印,把她牢牢地握在掌中,即使私密如人间夫妇,深爱似《世说新语》中的奉倩,也不能这样贴近一个灵魂,占有一个灵魂。
嘉树的吟唱突然断了,一室无声,这安静像是有形有质的,沉沉地压得人心悸。千丹点了两名侍童的睡穴,焦灼不安地候在夹缬罗幕外,却不敢闯进去。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她听到内室窸窣有声,大着胆子将罗幕分开一线,正见到衣履整齐的嘉树俯下身子,吻住榻上少女的嘴唇,千丹慌忙合上帘子。细细的一缕越世香飘了出来,仿佛每一颗香气微粒都长出了翅膀,又仿佛一脚踏进香气的河流,千丹恍惚起来,慌忙咬住手腕,一股腥味在舌尖上绽开,人才清醒。
千丹面色青白,颤抖着走出外室,绝望地想:我看顾下长大的孩子,为什么都会走上这条路?使用上邪大秘仪也就罢了,方才那一幕,无论如何不是上邪大秘仪中的程式,难道嘉树对那女孩有了情愫?不,这决不可能,他明知道这是施行上邪大秘仪的禁忌。这孩子醒事以后,一心练功复仇,从未与女子有过纠葛,乍一见到这样明艳照人的女孩儿,有点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即便最柔嫩、甜美的樱桃花也不能比拟这少女的嘴唇,微微开启,齿间还留着茶的味道,舌头更香滑甘美到不可想象。嘉树捉住观音奴的手腕,一吻再吻,辗转吸吮,直到她发出不自觉的呻吟。他恍然惊起,单手握拳,抵住嘴唇,不相信自己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举动。
嘉树低头看着昏睡的观音奴。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似极硬又极脆的玉,眉心的伤口已经愈合,看不出半点痕迹。长得几乎连在一起的两道漆黑眉毛,压着他眼角微微上挑的碧蓝眼睛,那不是天空般坦荡明亮的蓝,而是深海的漩涡,黄昏的光线穿过重帘照进他眼底,折射出可怕的星芒。自二十岁时习得窥视和操纵人灵魂的术法,嘉树待人便有了不自知的俯视态度。唯此刻对着观音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红尘中的普通男子没有两样,并非太上,岂能忘情。
嘉树展开右手,见掌心多了个火焰印记,与他在观音奴灵魂深处烙下的一模一样,然而本该由恨意凝结成的青色火焰,却朱砂般艳丽,浮在他掌上,仿佛冰盘里的一枚荔枝。嘉树轻轻按住观音奴的额头,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试一试,看你是否能脱出我的控制,甚至反过来吞噬我的意识,撕裂我的灵魂。
观音奴睁开眼睛时,仍在廊下,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也忘记了自己曾被麻痹。嘉树殷勤地将一碟软饼推到她面前:尝尝调了蜜的松花饼。松树每年二三月开花,过了时候就吃不着了。
观音奴觉得腹中空空,也不客气,尽数吃了,忍不住回味:好吃,一股清香味儿。她疑惑地揉着额角,我来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恍恍惚惚跟做梦似的。
你坐了很久,恐怕家人会担心你,我送你出去吧。
要蒙上眼睛么?
不必了,我带你走近路。嘉树递给观音奴一颗碧绿的珠子,你含在口中,可辟百毒。他言语直接,从不解释前因后果,常令人觉得突兀,但观音奴与寡言的萧铁骊相处惯了,倒也不以为异,依言含在口中。嘉树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路上会看到很多异象,全是阵法和幻术,你不要害怕,跟定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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