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骊一行从荒僻的南端步入松林,顿觉踏进另一个世界,天光被树冠隔绝,碧森森的凉意袭来,令人遍体生寒。一路老枝虬结,藤葛盘绕,无数人聚在一起发出的细碎声音混着松涛传来,像一首宏大的歌谣。
走了盏茶功夫,观音奴奋力分开一根遮蔽视线的巨藤,咭地一声笑出来。原来已经到了地儿,白虎台周遭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人,连四围的大树上亦都爬满了人,竟再无一立锥之地可供落足。
师父,我们来晚啦,这怎么进得去?
雷景行笑道:真寂寺向来低调,如今却这样招摇,那我们何妨再招摇一点?解下佩刀,递向耶律歌奴,无论如何,不要松手。耶律歌奴迟疑地握住刀鞘,旋即被雷景行带起,飞越人群。时间虽短,对耶律歌奴来说,却是极奇妙的经历,她被一股温暖的气流托着,急速地从空中滑过,脚下一尺之地,人头攒动。有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失去了全部依凭,即将跌落之际又被暖流托住,仿佛从波谷攀上波峰,尔后稳稳地落在白虎台上。
人群轰动,喧嚷声中,观音奴低声道:衰而不竭,生生不息,师父的碧海心法已经练到这一步了,咱们可不成。萧铁骊握住刀柄,笑道:我的肩借你。两人心有灵犀,观音奴在萧铁骊之后跃起。力量将竭时,萧铁骊的刀猝然出鞘,雄浑的刀气将人群破开一道缝隙,他借此落脚,而观音奴右足在他肩上一点,毫不停歇地掠过,末了还是她先到达白虎台。有侍童迎上来,将两人引到右侧入席。
其时已是仲春,风中薄有暖意,观音奴脸上仍厚厚地敷了一层金色面膏,将本来容貌掩去大半。契丹女子每到冬季,便将栝蒌的黄色果实制成面膏,既能悦泽面容,又可抵御风沙,人称佛妆。她的妆面,众人皆司空见惯,唯台下一个穿着连帽披风的旅人惊咦一声,解开帽子,定定地看向观音奴。这旅人的脸一直隐在风帽中,此刻露出来,朗如日月,利似刀剑,竟是宋国武林世家中声名最著的英华君崔逸道。周遭推推搡搡的看客被他气势所逼,都不禁往旁边让了让。
耶律嘉树高踞白虎台上,将台下这一幕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拊掌道:各位静一静。重开松醪会,是家母多年来的心愿,虽然老人家无法亲眼目睹今日的盛况,但她在天有灵,也会感谢各位父老、朋友的捧场。真寂寺准备了一百桶松醪,大家放开来喝,不要拘束。他声音清越,加以内力,涟漪一般向外扩散,全场为之一静,随即欢呼起来。林间散布着许多巨大酒桶,虽说是放开来喝,但旁边都有白衣侍者照拂,场面热闹却不混乱。
嘉树举起双手,压住喧嚣的声浪,向台下一一介绍:此番莅临松醪会的嘉宾,有大辽魏王。一位瘦削的老者端坐在矮几旁,向台下微笑致意。魏王耶律淳是兴宗帝第四孙,当今天祚帝的叔父,向来留守南京析津府,每逢冬夏入朝,宠冠诸王。此番他借朝觐天祚帝之机出席松醪会,实是给了真寂寺极大的面子。
金国使臣乌林答赞谟大人。这乌林答赞谟态度倨傲,纹风不动地坐在席上,一张脸冷得可以拿来做冻豆腐。方才为魏王欢呼的观众都沉默下来,场中气氛为之一僵。
夏国的空见国师。披深紫色袈裟的大和尚缓缓起立,向观者合十致意。和尚的眼睛长得很奇特,深灰色的眸子上覆着一层薄冰似的翳,看人时全无焦点,却又让每个人都觉得:他正看着自己。
辽东半山堂的郭服堂主。一个身着皮袍、头顶半秃的矮胖子朝四方团团一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初见郭服者,均觉他名不副实,不像凭着一鞭一钩纵横辽东三十年的大豪,殊不知他智谋深远,手段血腥。据说郭服是汉人与女真人的混血,其母原为宋国军妓,因故流落辽国,与奥衍女真的部落杂居,生他时不知父亲是谁,便随了母姓。郭服十七岁时,找到当年迫害母亲的汉军小头目,杀死他一家老少四十七口,连鸡犬都未放过,就此在江湖中立万。
南海神刀门的雷景行先生。雷景行只是来帮观音奴掠阵的,不料被嘉树一口道出身份,站起来搔搔头,咧嘴一笑。
观音奴不大留意这些大人物的亮相,打了个呵欠,低声对铁骊道:这么多人,怪热的,我都出汗了。铁骊道:把脸上的栝蒌擦掉吧。观音奴耸耸鼻子:不行,我相貌不够威武,要用面膏来遮掩。旁边顿时传来一声闷笑,观音奴侧头,见一个身材魁梧、结着长辫的女真武士斜视着她,意甚轻蔑。另一位袖手而坐,正是在上京集市中害她差点儿摔跟头的完颜清中,见观音奴视线转过来,便向她欠了欠身。观音奴愤愤地回头,心中盘算呆会儿挑选对手时,定要跟那取笑自己的女真武士打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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