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京画本(32)

2025-10-09 评论


    沿途果然诡异,松风呼啸、白水逆流、星海动荡种种异象纷至沓来,观音奴初时尚能紧跟嘉树,到后来脚下稍一迟疑,便失了嘉树的踪影。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阵势立刻发动,腥风四起,脚下的土地震得似要翻转过来。混乱中,一只手把住她的臂,带她入了平安之地,此后一路安静,唯四围混沌,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因疾行而发热的身体,隔了布衣传出融融暖意,贴着他冰凉的掌心。

    出得阵势,观音奴才发现天已经黑尽了,素白的新月挂在天上,像挽起夜幕的一枚钩,在真寂院中竟不知道日夜的更替。她定下神来打量周围,左首是离上京不过两里的望京山,右首是疏阔的草原,回望来路,只有漠漠淡烟而已。

    嘉树道:我就送你到这里。见观音奴吐出珠子来还他,你留着吧。

    观音奴摇头道:这么好的东西,哪能随便要啊,没这个道理。固执地塞回他手中。

    来这里的路嘉树还未说完,观音奴已经懂他意思,打断他的话头,我不会对人说的,连师父和铁骊都不说。她耸耸鼻子,笑道,其实到底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我现在也不明白。

    多来几次便记得了。他表情淡漠,深蓝色眼睛却似月下的海洋,细碎波浪微微起伏。两人作别,嘉树目送观音奴掠过草原,躲开卫兵的耳目,敏捷地攀上城墙。他转身欲回,却瞅见草丛中有个小布囊,是观音奴所佩之物,拾起来一看,里面装了一块特尼格尔田山出产的鸡血石,莹白的羊脂冻底子,嫣红的霞彩漫过大半石面,犹如一只展翅的火凤凰,被她当成宝贝收起来。嘉树摩挲着温润细腻的石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回到真寂院,千丹已跪在院中,也不知跪了多久。嘉树不唤她起来,修长的指轻叩着回廊栏杆,半晌方道:你是侍候过母亲的老人,我向来看重,你倒不将我看在眼里,擅自在观音奴茶中加了千卷惑。若不是借上邪大秘仪将千卷惑的药力化解,她已失去全部记忆,变成了人傀儡。

    千丹低声辩道:是,老仆知错,妄自猜度主人的心意,以为主人想洗去她的记忆,教给她仇恨。待到松醪会上崔逸道与她父女重逢,她便可直入崔家,为主人策应了。

    你当真这样想?看来你并不知道,没有解药的千卷惑却可以借上邪大秘仪化解。我既然决定在今天给她施行大秘仪,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嘉树顿了顿,不过多耗我三成功力罢了。千丹骇然失色,手心沁满冷汗,讷讷不能成言,只是叩首。

    服了千卷惑,等于是新生之人,要费多少心思调教,这短短半日怎么够?南海神刀门的雷景行可不是吃素的,到时被他看出破绽,可就白白浪费了这步棋。他的眼底卷起危险的波涛,声音却安详,隐忍了十五年,你以为将那些人割草一般杀光,我就快活了么?你以为我和母亲一样,对人施行上邪大秘仪是为了一己爱恋么?不,我要观音奴做我的眼睛,替我发掘这些浮华世家的罪恶;我要她做我的手,替我撕开这些清贵子弟的假面;我要让他们自己的子女来埋葬他们。

    嘉树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抛到千丹面前:你擅自行事,差点坏我大计,罚你自断一指。语声冰冷无情,千丹却大大地松了口气,伏在地上道:多谢主人宽待。真寂寺规矩严苛,断指不过是轻刑。她握住匕首,一刀斩下,切断左手的小指。十指连心,千丹痛得几欲晕厥。嘉树将伤药掷到地上,看也不看她,径直去了。

    千丹并不怨恨嘉树,拾起伤药,想:这孩子一味以冷酷模样示人,若果然绝情忘义了倒还好,怕的是他改不了那副软心肠,最后反而害了自己。

    观音奴回去,只被萧铁骊淡淡责备几句,因她素来贪玩,轻功又好,溜出去一天半日本是常事。此后几日,嘉树再没来找过她,而三月初九转瞬即到,上京城为之一空,差不多的人都涌进了城外松林瞧那场罕有的热闹。

    松林中有片极开阔的平地,悬空建着十丈见方的高台,支撑木台的八块巨石形似老虎,故此得名白虎台。耶律真苏当日开松醪会,曾说高手切磋,断不能像寻常武林大会一样供闲人起哄,便在白虎台周围三里设了禁制。真寂寺的机关阵势之术天下无双,自松醪会停开,此间已三十年没有人迹,这次解禁,可谓轰动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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