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脸上的玫瑰红突然褪尽,涩声道:孩子呢?那孩子哪儿去了?以敌烈一跃而起,扑到放孩子的地方,查看四周的足迹,仰起脸在空中嗅了嗅,脸色发暗:是野狼叼走的,咱们快追。
郁里反而镇定下来:还追什么?昨天路过涅剌越兀部时,听说他们族中的猎手射死了狼王的孩子,惹来狼群报复,拖走了好几个小孩,吃得骨头都不剩。恐怕这汉人小孩已经到了狼肚子里。
以敌烈颓然道:郁里,这都怪我,让我来领主人的责罚。他懊恼地敲着自己的头,方才已经把咱们得手的消息传给主人了。
郁里打了个寒噤:主人为了得到这孩子,费了无数心思,我们却把她送进了狼肚子里。我不敢去见主人,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以敌烈,我们快逃走吧。以敌烈身体一震:你想背叛主人?也许那孩子还活着呢,我们应该追上去。
若那孩子死了呢?追上去不过是空耗时间。这次带出来的人傀儡全部折损在那煞神手里,再空着手回去,只怕主人的惩罚比死还可怕。郁里笑容惑人,眼神却悲哀,以敌烈,你没想过离开真寂寺吗?今天我们在黑山做了冒犯山神的事,死后一定会沉进暗黑地狱,永无出头之日,既然如此,还顾虑什么呢?快活一天是一天。说出逃走的话后,这念头就像落到干草堆上的火星,越烧越旺,她怕他不肯,竭力游说着,趁主人还没练成冰原千展炁,我们逃走吧。到主人练成的那天,老主人给我们种下的烈阳珠就会被冰原千展炁感应到,从此过着缚手缚脚的日子,跟那些吃了千卷惑的人傀儡有什么差别?
以敌烈看了她一眼,炯炯如闪电,决然道:好!拦腰抱起她,翻身坐到明雪骏背上,解开缰绳放马而去。猎猎风声中,他大喊:痛快,这煞神的马比主人所有的马都跑得快。
郁里辨着方向,忽然道:以敌烈,别走这边。趁主人还没发现,我们一直逃到汉人的地方去。以敌烈吃了一惊,什么?到汉人的地方去?是,有一次主人喝醉了,我亲耳听到他说,他这一生都不能踏进宋国。
明雪骏越跑越欢,驮着两个逃亡者,融进如洗的月色里。
母狼的利爪拨弄着婴儿。夏天食物充足,它并不饥饿,只想撕裂人类的小孩,看血肉飞溅,如它自己的孩子。但这婴儿与以前叼到的那些不同,不哭不闹,带着初涉尘世的新鲜和好奇盯着它,那样纯净的眼睛,黑的似星光微微的夏夜,白的如嘉鹿山中的初雪。它的爪子慢慢松开,她咯咯地笑,向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也许是饿得狠了,也许是凑巧,婴儿本能地找到了母狼的乳头,用力吮吸起来。母狼一激灵,眼中爆出噬血的凶光,又一点点褪去,渐渐温柔。失去六只小狼崽后,它夜夜在草原上游荡,寻觅报仇的对象,然而那饱胀却不可宣泄的痛楚,并不是将人类的小孩连皮带骨地吞下去就能舒缓。
母狼侧躺下来,让她可以吃得更舒服。她满足的咿呀之声,填平它失去孩子后的空洞。月光下,八九双绿油油的眼睛悄然接近,母狼警觉地站起来,龇着白牙低啸一声,身子微微弓起。狼群停住,面面相觑,不明白母狼的敌意从何而来。头狼站在离狼群较远的高处,凶狠地瞪着母狼。头一次,它们没了默契和沟通,头狼不理解妻子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对峙良久,头狼忽然昂首长啸,狼群渐渐散开,母狼衔着婴儿往黑山深处奔去。
昏暗的洞穴里,母狼撕开襁褓,婴儿颈上挂着的磨牙棒滑落到浮土中,玉色青翠,宝光莹然。母狼将她的身体细细舔了两遍,认定了这孩子。狼群来去如风、四处游移,母狼只能独力养育她,而这次它找到一个更隐蔽的洞穴,决不让人再夺走它的心爱。
母狼粗糙的舌头在细嫩的婴儿肌肤上舔过,她放声啼哭,似乎到此时才知害怕。婴儿哭得倦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不见父母,小小人儿也不会言语,只是哭,连母狼给她哺乳时也噙着泪。母狼也不哄她,倒有大半时间在外觅食,回来时还给她带些新鲜血肉,嚼碎了喂她。可怜四个月大的孩子,哪里咽得下去,咳得脸皮紫胀,尽数吐了出来。母狼围着她转圈儿,虽然着急,却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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