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铭却被这声回答惊了一下,口气变软了,弱飖,不要去,你这是引虎驱狼。弱飖侧过头去,不答。展铭继续道:弱飖,为何如此?我们以前还有过更艰难的处境,也都过来了弱飖突然一把拉了他的手臂,拽了他往前跑,弱飖,你要上哪儿?
看着他们!弱飖猛地止步,指着黄桷树下的那对夫妻。展铭一时收脚不及,差点就撞上了那堵泥墙。
已没有了琴声,胡琴歪歪斜斜地倚在男人脚上,琴弓横亘于地。两堆同样蓬乱油腻,辨不出黑白的头发挤在一处,女人露着参差不齐的几颗黄牙,一行涎水从嘴角挂了下来,淌在泛着油光的领上。
弱飖微微地喘息道:看看他们!十年后我们就会是这种样子!展铭猛然收回目光,似乎也不能再让自己的眼睛忍受这等凄凉的景致。他急切地挥动了手臂,像在向谁发誓一样,低声叫道:弱飖,相信我,我们不会这样,不会,不会!弱飖却再度侧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也不回答。
展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蓦然,弱飖脖上一凉,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贴了上来。弱飖欲转头,却不敢转,只听到展铭的声音,我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去的!这只手依然很稳,贴在弱飖脖上的剑刃没有一丝颤动。你不记得娘亲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你对得起娘亲的在天之灵么?
弱飖不顾剑锋,抬头看天,天上只有铅灰色浓厚的云,一重重,越压越低。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大约就是这一句吧,可若是如此卑贱苟活一世,便是永不分离,又哪能相亲相爱?弱飖的心肠在那一刻冷得通透,她用最为平静的语气道:娘亲让你照顾好我,你这算是照顾好我了么?项上的剑顿时抖起来,有如风中残枝。弱飖决然转过头去,直盯着展铭,道:你让我过这样的日子,你算什么男人!
有如一根无形的长矛掼穿了展铭,他踉跄数步退开,稳不住身子,直至背脊狠狠地撞上了那堵泥墙。他睁大眼睛,问道:你真要去?他问这话时的眼神,有如海啸之前的洋面,阴郁平静下却有无数潜流涌动,蕴着无从估量的力量。
弱飖觉得这样的眼神她曾经见过那是在娘亲死后第三天。展铭端着那碗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的米粥,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真不吃?弱飖依然如那过去的三天一般,不言不动。然后那碗粥就飞出了窗口,展铭从身边拎出一只红泥瓦缸,又往外一掷。弱飖飞跳了起来,去抱那瓦缸,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口粮,可还是没有赶上。瓦缸中倾出一地微黄的小米,好似摇落了满树的桂花。弱飖记得那时自己气呼呼地吼道:你疯了?展铭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是你疯了,所以我陪你一起疯。弱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有了一点惧意,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中退缩了,可那个女人就在数十步远处,不,是盘踞在她的头脑中,固执地不肯离去。弱飖终于点了一下头。
那你就走吧!这几个字从展铭齿间迸出。弱飖低着头说道:那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开,我会让人来救你出去的。展铭没有搭腔,他一手拖着剑,一手扶着泥墙,摇摇晃晃地走开。湿漉漉的泥墙,墙头芳草萋萋。在四合的暮色中,他那身绿衫越来越黯然,一点点溶入了这雨后黄昏的水雾之中,也一点点地烙上了弱飖的眼睛。
到了!前面领路的丫头挑起了一面粉色的纱帘,牛油火把的光亮顿时让弱飖眼睛一花。她默默地低着头,只敢去看地上的绿毡,以及踏在的毡上,涂着鲜红豆蔻缠着金缕丝带的小脚。
坐在上首席中的雷老爷子抬起头,往这边瞟了一眼。就在他这一眼中,弱飖突然找回了些许勇气,那眼中不再是悒翠楼下的漫不经心,而是实实在在的悸动。弱飖碎步进屋行礼,雷老爷子略扬了扬手道:那边坐下!弱飖在侧席上跪坐下,垂首盯着面前的紫檀木几。
雷老爷子发话了:可惜,我帮不上你哥哥什么忙了。弱飖猛然抬头,插满发间的珠翠乱颤,划出一带虹影。我派的人去那里时,他已经不在了。
那他弱飖惶急地站起,却忘了身上所着的并不是她穿惯的短衣。她一脚踩上镶着银边的裙角,几乎跌倒了,双手当空乱舞,推翻了紫檀木几。咣当!一声,小几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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