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没有灯光,但是屋里的人并没有安睡,他孤单地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长髯,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的自语道:“唉,岁月的确能使人的壮志豪情清灭,就拿我来说吧,这四十年的幽禁苦修,我那昔日飞扬的豪性那里还有一分存在?”
这时候,木窗外斜射进一方淡淡的月光,那一方月光把几枝楠叶的影子映在木窗框上。这人望着那一块白玉色的月华,感叹地吟道:“月华催人老,两鬓如霜白,茫茫苍天外,道山不可及……
唉,看着月光从这窗口经过,已经是第一千四百另六十九次了。四十年……四十年,任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一个短时间了吧……”
他想到整整四十年来,幽居在这木屋中不出半步,每当夜里那月光从窗口经过时,他都是这样地静坐在床上凝视。
因为只有从这里,他可以感觉出时间的移动,其他的,他只觉着是一片浑沌,甚至连白天和黑夜难以分辨出来。
他想到四十年前的今夕,他在武当冲虚大殿前接受祖师审判的情形,那情景如今仍历历在他眼前。
他清楚地记得,祖师的声音像大钟一样地荡漾在他的脑海中:“玄虚,你生性暴燥嗜杀,了无修道人本色,前次和峨嵋弟子冲突,已使本派遭到无限麻烦,此次竟又擅自和诸多非本门武师合手与人动武,崂山上把那人打成重伤……”
他也记得,那时他曾争辩:“敢禀恩师,那人乃是伏波堡叛徒,在武林中作恶多端……”
掌教师耸大声喝道:“顽徒,还不认错么?汝乃出世之人,岂能和凡夫俗子合手动武,败我清规,吾今罚你面壁四十年,闭门思过,未满年限,不得擅离半步。”
于是,他在这木屋中渡过了漫长的四十年。今夜,该是最后的一夜了,只等那一小方月光移过了木窗,他就能破门而出了。
四十年来的幽居,给了他一个漫长而宁静的深思的时间,他发觉恩师的话是对的,以他的性子来修有道家至理,那是绝对难有所成的。
一这四十年的静思和苦修,使他的秉性气质有了极大的变化,他现在觉得对他来说,修道究竟是日垩要的,如果说只是为了武学,他又何必投身武当?
此刻他心中一片宁静,对于郎将满期的“禁令”迷毫不感到激动,他只是静静地,如平时一样地,凝视着那慢慢移动的月光。
他曾经暗暗发誓,今生绝不再与人动手,虽然他也明白,真正的向道之心,并不在于动手否动手之间,但是他以为唯有这样才能不辜负恩师要他面壁四十年的一番苦心。
那一小块月光渐渐地移到了木窗的边框上,终于,完全移了过去。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木屋的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阴沉的喊声:二袅面可是玄虚道长?”
他吃了一惊,细细辨别了一下声音,那是陌生的,绝不是每天为他送食物的声音,而且那人也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
他平和地应道:“是什么人?”
外面那人道:“请道长出来一谈。”
他望了望窗口,已是一片黑暗,那一方月光早就移了过去。他心想:“这人知我限期已满,所以叫我出去,想来必是山上的本派门人。”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缓缓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木屋的门边,伸手放在木栓上,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激动,四十年来他从没有敢碰过那门栓,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因为他怕那门栓会对自己发出重大的诱惑。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可一抽,木栓拔了开来,呀一声,破旧的木门随着他的手劲一带,自动地张开,一股夜风幽幽地吹了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薄薄的一扇木门,竟像是分隔开两个世界。
黑暗中但见一个人影在十步之外,那人道:“玄虚道长请随在下到林中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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