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诗意的城市,连御街都是诗意的,但它偏有一个别称叫作武林。初次听到的人未免有些纳罕,其实这名字和刀光剑影的江湖没什么关系,只因为杭州郊外的山水在汉晋时叫做武林罢了。
自从秦家在江湖上崛起,对典故没有兴趣的江湖子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杭州所以叫做武林,自然是因为武林第一家秦家的缘故。
御街最繁华的地段叫中瓦子,杭州最大的酒楼,秦家开的武林园就坐落在那里。
武林园二楼的阁子里,海声对张褚道:临安府的山水才是武林园名字的来历。你想秦去疾那样文雅谦逊的人,怎么会存心夸耀武林第一家的称号。
隔壁阁子里响起清脆的掌声。哗的一声,有人掀开竹帘走了过来。是个系着黑巾、穿着黑衣的俊俏少女,面颊绯红,醉意已浓,迎着二人道:说得好!我敬你们一杯。
江湖儿女本来不拘小节,海声和张褚虽不认得她,却也举杯,幸会。
少女坐到桌边,你们是我哥哥的朋友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张褚呆呆地道:你哥哥是谁?
她忽然发怒,你明明知道,却来问我,当真是哥哥死了,你看着我好欺负吗?一掌拍在桌上。这一掌力道好大,连桌子带碗一并碎了,划得她手掌鲜血淋漓。
海声只觉这少女简直莫名其妙,但她的蛮横举止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凄苦在,让人不忍心对她发脾气。
武林园的老板也被惊动了,一进来就对海声和张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伙计另外整治一桌酒席赔两位。又转身劝那少女,三姑娘,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让老夫人知道了,心里还不知怎样呢。
手上的剧痛让她清醒了些,板着脸道:你们不说,她怎会知道。
一旁的张褚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你手上流的不是血是水吗?先包扎了再说吧。
她横他一大眼,要你管。
看着她背影,张褚有些陶醉地,江南的姑娘就是秀气,娇娇小小的,水珰珰的。
这还叫秀气?海声失笑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秦去疾的小妹。紫豹子秦忘忧你是惹不起的。
张褚笑道:我也没想招惹她呀。
可惜杭州城小了点,他们出了武林园,三转两转的,又在中瓦子的钱家干果铺前遇着了她。
干果铺前围了一大堆人,却悄没声儿。张褚是个没事也要生事的性子,自然拉着海声去看热闹。于是,海声又听到了那个水般清澈的声音:杏仁膏、薄荷膏、杨梅糖、麝香糖哎呀,我不知道清音喜欢哪一种,你每样给我包一点吧。
海声慢慢咀嚼着重逢的喜悦。跟近乡情怯一般道理,朝思暮想的人到了眼前,反而不敢相认了。
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逛街买果子?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却是秦忘忧。
围观的人群立时退了三尺。美人人人爱看,但是火爆脾气的霹雳美人还是远观为宜。于是海声和张褚就挤了进去。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需要理由的,而她就是那个理由。她发如鸦翅,衫如春雪,全身散发着明而不亮的光彩,叫人神为之夺。满城淡然春意里,她是最明媚的一笔。海声在一阵晕眩中,模糊地想: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新咏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忘忧。我逛街,与你何关,要你来管?临安府是姓赵的,不是姓秦的。
忘忧两只清亮的大眼里燃的是火。别人我管不着,卫新咏我就管得着。大哥才死几天,尸骨未寒,你就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还公然逛到大街上来了,你知不知羞?
新咏身侧的男子走上前来,是风神如玉的翩翩公子,说话也温文尔雅,三姑娘,你说话客气些儿。他似乎随便地掸了掸衣袖,但张褚和海声看得真切,他就在拂衣的刹那间猝然出手,点了忘忧的哑穴,是如假包换的拂花手,慕容氏少主的独门秘技。
忘忧脸涨得通红,身子簌簌发抖,却冲不破慕容封住的穴道。武林第一家的三小姐何尝受过这种气,眼泪在她眼眶里转来转去,却不流下来,真是可爱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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