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扶风厌恶他们出手不留余地,擦身之际反手一刀,凛冽刀风卷了过去,武士们衣衫尽裂,碎片像黑蝴蝶般满空乱舞,煞是好看。若非赵扶风手下留情,几个家伙已经体无完肤。武士们面面相觑,被这神妙功夫震慑,忽有一人不顾裸身,拔腿便跑,余者随即跟上。胖武士发一声喊,亦丢下少年落荒而逃。
赵扶风久不用这一招,霎时想起当年她在帘幕之后曼声道:就叫不教花瘦怎样?一别九年,那清词丽行的少女如何了?他想着,不由一阵茫然。年轻的激情,已经在时间的侵蚀、空间的阻隔里磨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他践诺的决心。五岳倒为轻的然诺,一经许出,他就从没想过反悔。
少年从地上爬起,不顾仍然汩汩流着的血,热切地向赵扶风说着什么。赵扶风懊恼地叹了口气,暗道这又是一种听不懂的话。他指指少年额上的伤,阻止少年再说下去。少年会意地点头,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取出一瓶药和一卷绷带,娴熟地包扎起来。
赵扶风见他把绷带裹成了头盔状,只余一双蓝色眼睛转来转去,不由失笑,试探地道:你知道拂林国吗?用梵语说一遍,用突厥话再说一遍,少年却呆呆的,没有反应。赵扶风泄气了:快雪啊快雪,我简直要疯掉了,我简直怀疑拂林不过是个子虚乌有的国家。这一次说的却是汉话拥有四声的变化、优美如歌唱的语言。
少年瞪着赵扶风,忽然一脸惊喜,反复地说着塞利斯。赵扶风不知这是希腊人对中国的称呼,意即丝国,但少年的表情鼓舞了他。一个说汉话,一个说希腊语,一番鸡同鸭讲之后,少年留意到了频繁出现的拂林一词,仔细琢磨后,他将小药箱举起来,肯定地指着它漂亮的珐琅饰板。
正如希腊人以丝绸指代中国,中国人以珐琅器来指代拜占廷地区,唐宋时叫拂林,明清时叫珐琅。赵扶风快要接近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国度了,然而他毫无自觉,疑惑地接过来,端详着珐琅饰板上的画,绘着圣潘托里蒙行医的场景,使他立刻联想起解毒圣药底野迦。于是两个人在语言完全不通的情况下,靠比划达成了共识,赵扶风决定跟着这懂点儿医术的少年,直到能用少年的语言表达夙愿。毕竟他是第一个对拂林和底野迦有反应的人。少年也非常乐意与这个有神一样力量的塞利斯人同行,毕竟他救了自己。
少年拍着自己的胸,重复道:列奥。
赵扶风亦指着自己道:赵扶风。却被列奥含混地表达为粥糊糊。
赵扶风与列奥沿着地中海岸北行,到达阿勒颇后转向西,来到毗邻爱琴海的古城以弗所。他们沿着小亚细亚这块舌形沃土的边缘行走,右首是富饶的平原与山谷,左首是爱琴海,绿波澹澹,海鸥点点,银箭鱼在涛间跃起。赵扶风在中国南海的岛屿上长大,相似的风景令他的心渐渐轻快起来。他学会很多希腊词汇,也终于明白,所谓拂林,指的是闪着虹一般艳丽光泽的器皿。两月后,他与列奥渡过马尔马拉海,到达拜占廷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君士坦丁堡位于巴尔干半岛之端,三面环海,第四面有高大的陆地城墙,是史上最坚固的城市之一。它与小亚细亚之间仅隔着狭窄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可谓欧亚间的要冲、东西商路的交会处,其繁华富庶的程度千倍地超越了赵扶风的想象。
赵扶风与列奥登上码头,穿过人声鼎沸的造船工场,进入这东正教的心脏。过长安留下的遗憾,在君士坦丁堡得到了补偿。灿烂的阳光下,壮丽的教堂、宫殿和广场犹如一个铜和大理石创造的奇迹,让赵扶风目眩神迷,心跳加速。他自嘲地想:就算初见快雪,也不曾令我如此。
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各色人种,充斥着各色语言。街边有一些高达十米甚至更高的柱子,柱顶住着苦修的圣人,暴露在烈日和风雨中,以人们施舍的食物为生。赵扶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高柱苦行者,大为惊奇。列奥立即停下,用希腊短语向他解释,而他囫囵吞枣地记下发音。
两人穿过梅塞大街,拐进曲曲弯弯的小巷,来到城西北的潘托克拉特修道院。帝国的医疗由教会负责,教会设立的医院遍布各地,而潘托克拉特的医院是帝国最完善的一所。赵扶风站在绿苔斑驳的院墙下,看着一间间病房和忙碌的医生,眼中光彩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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