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劫(19)

2025-10-09 评论


    连秀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旁边的少年慌了手脚,用袖子为她拭泪,柔声安慰:母亲,别哭啊。连秀人的嘴角牵了牵,想笑却笑不出来,续道:小姐何等骄傲,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想她是苦到了什么地步。说了那话后,她就再没开过口。那天半夜,我去给小姐加被子,发现她全身冷得彻骨透心,我用尽法子也不能回转。她狠狠地盯着赵扶风,你、你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哀愁像洪涛一样在赵扶风心底涌起,漫出胸膛。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一句:多谢你照顾她,陪着她。

    侍奉小姐本就是我分内的事。连秀人顿了顿,小姐的墓在宝石山,你自己去告诉她,她等的人回来了。

    赵扶风沉默片刻,道:我去看她。这一迈步,他才发觉四肢百骸都浸着酸痛,身子晃了晃,头也不回地去了。

    连秀人涩声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徐锦之安抚地握握母亲的手后,方才与连青阮追上去。赵扶风并不等他们,越走越快,到得后来已是狂奔。徐锦之从没见过这样的轻功,人如利矢般破空而去,投入绵延的乌瓦中,转瞬不见。

    连青阮站在灌肺岭上,俯瞰茫茫都城,只觉任它再深再痛的感情,也不能撼动这天这地分毫,一时间悲从中来。

    赵扶风找到了宝石山中的连氏墓地。松柏的暗影慢慢爬上林立的石碑,只有边上的几座还浸在橙色的夕照里。他在碑林中逡巡,蓦地素白碑面上,苍黑的江快雪几字跳入眼帘。他跪下来抱紧她的墓碑,直到体温熨热了冰凉的石头,冷月的光辉洒落一地。

    赵扶风在墓碑前躺下来,没有丝毫倦意。晚风吹拂,树木的暗影便应风而舞,仿佛有人走过,他真希望是她从墓中出来。太阳数度升起落下,他忘记时间,守在墓旁,一颗心就像被大雾笼罩的战场,茫茫里透出隐约的杀伐之声。

    时光悠远,她的容颜日渐模糊,他的思念也不再浓烈。他带着底野迦归来,她却已逝去,仿佛在自家走熟了的院子里,一脚踏空,跌下悬崖。他猛然发现,原来这一腔情意要抛洒挥掷,人间也没个安排处。

    第三日中午,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连青阮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看到江快雪墓前的赵扶风,连青阮喜道:方大哥你猜得不错,这两天他一直守在这里。

    赵扶风早不是当初的明朗少年,方佳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提起赵扶风的领子,忽然一掌掴在他脸上,喝道:阿风,人已经死了,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赵扶风晃晃头,看清面前的人,恍惚地问:你说谁死了?他瞪着方佳木,两人对峙良久,赵扶风只觉方佳木瞳仁中的自己渐渐鲜明起来,被一把钝刀锯着的心突然迸出新鲜热辣的痛楚。赵扶风垂下头,道:你说得不错,她已经死了,无论我陪她多久,都不能挽回了。不再理会方佳木,他一步步走出林子。两天没进水米,赵扶风脚步虚浮,却没有回头。

    方佳木正想追上去,却听连青阮道:方大哥,你看这是什么意思?转头见江快雪墓前的石级上,新刻着几行字,指力入石三分,笔笔带血,委实是触目惊心,不由一字字念出来:悲结生疾,没命黄垆。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方佳木揉揉眼睛,低声为连青阮解说:这是吴王夫差的小女儿紫玉唱过的歌。昔日紫玉爱慕韩重,吴王却不允,紫玉气结而死。韩重来紫玉墓前凭吊时,紫玉的魂魄为韩重唱了这首歌,并且邀请韩重到墓里三天三夜,尽了夫妇之礼。

    连青阮深深吸气:我知道扶风哥的意思了,他希望小姐像紫玉一样邀他到墓里去。

    方佳木心中一酸,摇头道:胡闹。两人赶上赵扶风,见他神情木然,浑不知东南西北地走着。方佳木架起他:青阮,我们带他回去。一路无话,走进西湖边一座小院时,赵扶风终于动容,盯着院中的辘轳和石磨,轻声道:剑花社。

    方佳木拍拍他的肩,高兴地道:你还记得咱们结社的事情啊,我可是原样儿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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