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劫(22)

2025-10-09 评论


    连秀人冷冰冰地道:结果什么?

    水杏一激灵,只觉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方才清醒:既然是忌讳,便万万不该提起,结结巴巴地道:也也没什么。

    连秀人沉默良久,道:你走吧。

    水杏慌不择路,误入花径,听连秀人道:回来。她赶紧折回,颤巍巍地站在连秀人面前。连秀人见她怕得厉害,竟笑了笑,温言道:方才堂主教你写字,写的是什么?

    不晓得,堂主要我写,我就照着写了。见连秀人脸色一沉,水杏忙解释:我们学曲子,都是师父口授,原不识字。

    连秀人拧眉,寻思他何以有那般耐心教她书写?回过神时,见水杏还站在面前,大气儿不敢透一口。连秀人不耐地挥手,水杏如蒙大赦,出得后庭,一摸身上衣衫,竟湿透了。

    连秀人步履轻捷,进了徐辉夜的卧室,掀开床帐瞧了瞧,月光照着他苍白俊秀的面颊,果然睡沉了。她素知他睡觉警醒,今日如此倦怠,自然是那小妖精害的,心中益恨。转身在书案上翻看,一篇篇俱是那妖精的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见砚台下还压着一张,抽出看时,连秀人如遭雷击,面颊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那词的上阕,多用外拓笔法,飞扬放纵;到得下阕,笔触却温柔起来,回腕藏锋,妍丽优雅。连秀人怔了半晌,将笺子凑到残烛上,边缘立时烧卷起来。她突然缩手,将笺子合在掌间,弄灭了笺上的火,将笺纳在袖中,径直去了。

    翌日徐辉夜起床,头疼欲裂,亦想不起昨夜做了什么,空气中竟有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三月春浓,太阳一落山,花气浮动,清宵细长。方佳木图凉快,将晚饭搬到院中来吃。他斟了一杯孝仁坊的水晶红白烧酒,递给面前的人,叹道:阿风,真的要走么?

    赵扶风接过酒,一口咽下,胸臆间生出一股热意:自然要走。我出来二十多年,也该回南海见见师父了。

    方佳木瞧着赵扶风,比一月前又瘦了许多。遇到这种无可安慰之事,方佳木也只能为他续上一杯酒,道:好,等阿闲他们回来,大家一起到南海去看你。

    连青阮的声音响了起来:扶风哥,你说走就走,也不知会咱们一声,好让人伤心啊。他不走门,一偏腿,从篱笆上跨过来,扑到饭桌前,哀怨道。

    今晚你若不来,我也要去找你。青阮,烦你转告秀人一声,我不是一个人走,赵扶风嘴边浮起微微的笑意,我要带快雪回南海。

    连青阮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扶风哥,你,你是说

    方佳木摇摇头:阿风,她葬得好好的,你随便迁出来,大不妥当。

    赵扶风低声道:我甩手走了,留她孤零零睡在泥土里只是这样想想,我也觉得不该。

    连青阮呆呆地说道:听说寒鸦之毒发作出来,身体就像冻在千年寒冰之中,永不腐烂。我其实也想再见小姐一面。

    大家都不言语了,感伤像月光一样弥漫在院子里,周遭静得只剩虫子的唧唧声。

    一个秀逸少年踏月而来,衣衫淡青,如山中初发之树。方佳木笑道:怎么锦之也来了?今儿剑花社还真热闹。坐,吃饭没?

    徐锦之点点头,见桌上也有一碗蘑菇汤,霎时想起方才父母的一番冷言冷语,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气氛越发凝滞,赵扶风忽然抽出刀来,刀背击在刀鞘上,作金戈之声: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意思虽悲,却有种狂放之气。方佳木振奋起来,与他应和。是夜四人以月色下酒,一直饮到月黯星疏。

    连青阮不胜酒力,早横在桌下。方佳木醉到极处时便没了言语,一个人低头在树林中乱走,惊起倦鸟无数。座上只剩赵扶风和徐锦之,少年的脸色白得透明,紧紧盯着赵扶风,突然问出一句话来:你离开江南去找底野迦,把一生最好的岁月都蹉跎在路上,回来以后,却是镜花水月一场,你可曾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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